酒泉航天城指揮大廳,空氣緊繃得如同凝固的水晶。巨大的環形屏幕上,倒計時的猩紅數字無情跳動:000010。窗外,神舟十號火箭在戈壁灘清晨的微光裡巍然矗立,箭體銀白如霜,整流罩頂端在初升朝陽的照射下,反射出一點銳利的金芒,像一顆蓄勢待發的星辰之眸。
“各係統最後狀態確認!”總指揮渾厚的聲音通過擴音器響徹每個角落,帶著一種金屬般的質感。
“推進係統正常!”
“導航係統正常!”
“遙測係統正常!”
“控製係統……”
“控製係統正常!”控製台前,戴著耳麥的操作員話音未落,異變陡生!
“嗡——!”
一聲尖銳到足以刺穿耳膜的蜂鳴毫無預兆地撕裂了有序的彙報!幾乎同時,整個指揮大廳的照明猛地一暗,如同被巨獸吞噬了光明!所有主屏幕瞬間被狂暴的雪花點占據,密密麻麻,發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噪音!操作台前閃爍的指示燈集體熄滅,又瘋狂地、雜亂無章地重新亮起,如同垂死掙紮的螢火蟲!更致命的是——中央那塊巨大的倒計時顯示屏,猩紅的數字在劇烈抽搐幾下後,驟然定格在000009,隨即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電磁脈衝攻擊!原子鐘被癱瘓了!”方清墨清冽的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驚駭,瞬間穿透了短暫的死寂!她麵前的生物信號監測屏上,代表原子鐘同步信號的曲線,已然變成了一條僵直的、毫無生氣的直線。
死寂,真正的死寂。時間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掐斷了脖子。指揮席上,總指揮臉色煞白,豆大的汗珠從額角滾落;操作員們的手指僵在鍵盤上,不知所措;技術專家們驚恐地交換著眼神,空氣裡彌漫著絕望的氣息。九秒!距離點火升空隻剩下最後的九秒!失去了精確到毫秒級的原子鐘授時,火箭的飛行姿態、軌道控製、艙段分離……一切指令都將失去坐標,變成一場災難性的賭博!這不僅僅是任務失敗,更可能是星箭俱焚!
就在這千鈞一發、足以讓整個國家航天事業墜入冰點的刹那——
“刷!”
一道身影如同獵豹般從指揮席後排暴起!李玄策一步踏上主控台前的高階,動作快得隻在視網膜上留下殘影!他猛地從貼胸的內袋裡掏出一樣東西,高高舉過頭頂!指揮大廳穹頂的應急燈驟然亮起,慘白的光柱精準地打在他高舉的手上,也照亮了那件被他緊握的器物——父親李長庚那枚飽經風霜的舊懷表!
黃銅表殼在強光下折射出溫潤而沉毅的光芒,玻璃表蒙上那道貫穿的裂紋清晰可見,秒針正不疾不徐、沉穩堅定地劃過表盤上細密的羅馬數字刻度。
“以1970年基爾港潮汐天文時標為基準!”李玄策的聲音如同洪鐘,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磅礴力量,瞬間壓下了所有的噪音和恐慌,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大廳裡,“立即啟動‘北辰’應急授時預案!方院士,精度補償!”
沒有一絲猶豫。方清墨的手指早已在備用控製台上化作一片虛影。她麵前的屏幕上,一個特殊的界麵瞬間彈出——那是她根據王秀芹抗體中蘊含的、與懷表金屬長期共生形成的“記憶素”特性,緊急開發的微調補償算法。屏幕上,代表懷表原始振頻的綠色線條波動著,而另一條代表補償後精度的藍色線條,在方清墨的操作下,正以驚人的速度穩定下來,迅速逼近理論值!
“數據導入完成!精度達標!”方清墨的聲音帶著一絲緊繃的亢奮。
李玄策的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緊盯著懷表那根沉穩跳動的秒針。整個指揮大廳,數百道目光,包括屏幕前所有關注著這一刻的國人的心,都係在了那枚小小的、承載著四十年離亂與堅守的懷表之上!時間,從未如此具象,如此沉重!
“倒計時——重啟!”李玄策的聲音如同審判的號角。
環形大屏上,猩紅的數字伴隨著他斬釘截鐵的命令,重新跳動起來:
000005!
000004!
000003!
000002!
000001!
點火!
“轟隆隆——!!!”
地動山搖般的巨響從觀測窗外的遠方傳來!巨大的橘紅色火焰如同神話中的巨龍,從火箭底部噴薄而出,瞬間吞噬了發射台下的導流槽!戈壁灘的晨曦被這無與倫比的光與熱徹底點燃!熾熱的白色蒸汽翻滾升騰,托舉著銀白色的箭體,掙脫大地的束縛,朝著深邃的蒼穹,義無反顧地刺去!
指揮大廳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許多人激動得熱淚盈眶,互相擁抱!總指揮用力拍著控製台,聲音嘶啞:“成功了!成功了!”
然而,在距離指揮大廳數百米外的露天觀測平台上,卻是另一番景象。這裡隻有呼嘯的戈壁晨風和火箭升空帶來的、如同實質般壓迫在胸口的巨大轟鳴。王秀芹獨自一人站在欄杆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一個用油紙包著的粽子,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那粽子還是溫熱的,豆沙的甜香絲絲縷縷地鑽出來,卻無法驅散她心頭的沉重與茫然。她渾濁的眼睛追隨著那騰空而起的巨大火柱,看著它越升越高,越來越快,撕裂長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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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火箭即將突破雲層的瞬間,初升的朝陽以一個極其精妙的角度,穿透了稀薄的大氣層,照射在火箭銀亮的整流罩頂端。那枚被李玄策高舉過的懷表,此刻正安靜地躺在她外衣口袋裡,表蓋打開著。一道強烈的、凝聚的反射光,如同被神隻之手精準操控,猛地從懷表的光潔表蓋上迸射而出!這道光跨越空間,精準無比地打在高速上升的火箭整流罩上!
奇跡發生了!
那道反射光並非散亂一片,而是在整流罩光滑的金屬曲麵上,瞬間勾勒、拚合出幾個清晰而優雅的德文字符——“eineiebe”我的摯愛)!它們在銀亮的背景上,如同熔化的白金般閃耀,璀璨奪目,轉瞬即逝!
王秀芹猛地瞪大了眼睛!她不認識德文,但那幾個字符的形態、那光芒中蘊含的、跨越了無儘時空的熾熱與溫柔,像一把滾燙的鑰匙,瞬間捅開了她塵封數十年的心鎖!一個模糊卻無比熟悉的身影——年輕時的李長庚,在遠洋輪船舷邊回頭微笑的身影——伴隨著這幾個字符,轟然撞入她的腦海!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劇痛、悔恨、遲來的了悟和洶湧酸楚的熱流,從心臟最深處決堤般衝上眼眶!淚水瞬間模糊了她的視線,滾燙地滑過布滿皺紋的臉頰,滴落在緊握的粽子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長庚……”她嘴唇哆嗦著,無聲地念出這個在心底咀嚼了半生、卻早已不敢宣之於口的名字。手中的粽子仿佛有千鈞重,那是她昨夜幾乎包了一宿才選出的、自認為最甜糯的豆沙粽,她想讓那個遠在天涯的人嘗嘗……此刻,這豆沙的甜味,卻混雜著淚水的鹹澀,如同她的一生,五味雜陳。
指揮大廳內,短暫的狂喜之後,是更緊張的軌道追蹤。大屏幕上,代表著火箭軌跡的綠色光點正沿著預定路線穩定攀升。李玄策緊繃的神經終於稍緩,他緩緩坐回指揮席,目光下意識地投向窗外那已變成高空中一個小小光點的火箭,眼神深邃而複雜。他輕輕摩挲著口袋裡的另一件東西——一張折疊整齊的紙條,上麵是他昨夜用鋼筆寫下的、納蘭性德《蝶戀花》中的一句詞:“不恨天涯行役苦”。他原本想找個機會,刻在父親那塊懷表的內蓋上。
就在這時,實時傳回的高空高速攝像機畫麵,捕捉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瞬間!在火箭尾部噴射出的、溫度高達數千攝氏度的熾白烈焰邊緣,一塊微小的、閃耀著金屬光澤的物體被烈焰卷出!鏡頭急速拉近——那赫然是懷表的黃銅表蓋!它在足以熔金化鐵的高溫中翻滾、扭曲!而表蓋內麵,一行新刻的、墨跡未乾的漢字,在烈焰的舔舐下,如同擁有了生命般流動起來!墨跡在高溫中迅速碳化、升華,而刻痕本身,卻在高溫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如同熔融黃金般的液態光澤!那行字——“不恨天涯行役苦”——仿佛在烈焰中涅盤重生,每一個筆畫都流淌著滾燙的金液,閃耀著悲壯而釋然的光芒,僅僅存在了零點幾秒,便徹底融化、消散在無儘的烈焰與蒼穹之中,如同一個沉默而沉重的靈魂,終於卸下了背負半生的枷鎖,在星辰大海的征途上歸於虛無。
李玄策猛地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那轉瞬即逝的熔金流淌的字跡,胸腔裡如同被什麼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他寫給父親的話……竟以這樣一種決絕而壯烈的方式,在蒼穹之上,在億萬人矚目的烈焰中,代替父親,完成了一次無聲的告彆與告白!那熔化的,不僅是金屬,更是橫亙在父子、夫妻之間,那漫長歲月與無儘誤解所鑄就的冰山一角!
戈壁灘的晨風,帶著火箭噴射後的硝煙氣息,卷過觀測平台。王秀芹佝僂的身影在風中顯得格外單薄。她依舊仰著頭,淚水無聲地流淌,目光追隨著那已化作天際一顆明亮星辰的火箭。緊攥的豆沙粽,被她無意識地、一點點地捏緊,軟糯的米粒從油紙邊緣擠壓出來,黏在她的指縫裡,帶著溫熱的甜香和冰冷的淚痕。
烈焰洗長空,熔金鑄心痕。蒼穹為證,懷表作舟,載著四十年離亂與九死未悔的孤忠,載著遲暮之年的泣血頓悟與未儘之語,一同彙入了奔向星辰大海的壯闊洪流。那熔於烈焰的字句,是塵封歲月的句點,亦是一個古老民族仰望星海時,血脈深處永不磨滅的堅韌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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