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你累不累啊?天天算這些小錢,一分一厘都摳得那麼死!公家的錢,又不是你的,那麼較真乾什麼?人家當點小官都能撈點油水,就你死腦筋!活該窮一輩子!”李月竹那尖刻的、帶著濃濃市儈氣的嘲諷聲,仿佛穿越了三十年的時光,再次無比清晰地在她耳邊響起,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紮得她心口一陣陣發緊發痛。
那時,她做了什麼?她好像隻是皺了皺眉,覺得女兒說話太衝,但內心深處,未嘗沒有一絲認同。覺得丈夫太過刻板,不懂得變通,不會為自己家謀點好處。她甚至隱隱覺得,丈夫這種“死腦筋”,讓家裡過得比彆人家清苦,讓她在鄰裡間少了炫耀的資本。
再後來……李月竹找的那個女婿張偉,那張巧舌如簧的嘴臉又浮現出來。每次登門,總是有各種“理由”伸手要錢:
“媽,小輝上幼兒園要讚助費……”
“媽,我看中個項目,就差幾萬塊啟動資金,穩賺!”
“媽,最近手頭緊,您先借我周轉周轉,下個月就還……”
每一次,她都信了。她心疼女兒,更心疼外孫小輝,總覺得女婿是家裡的頂梁柱,不能讓他太難做。她把自己省吃儉用、從牙縫裡摳出來的那點積蓄,一次次地填進去,像填一個永遠也填不滿的無底洞。而張建軍呢?拿到錢時笑得像朵花,轉頭就忘了承諾。他抽的煙越來越好,手腕上的表越來越亮,可答應給小輝報的畫畫班卻一拖再拖。他總能用各種花言巧語,把“借”變成了“理所當然”,把她的付出當成“應該的”。
“死腦筋,活該窮一輩子……”
“媽,您就再幫襯這一次……”
兩種截然不同的聲音,兩種天差地彆的人生信條,此刻在她腦海中猛烈地碰撞、撕扯!一邊是丈夫泛黃賬本上那一筆筆清晰、乾淨、帶著責任重量的記錄;一邊是女兒刻薄的嘲諷和女婿貪婪虛偽的索取嘴臉!過去幾十年那些模糊的、被情感蒙蔽的認知,如同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衝刷過的玻璃窗,瞬間變得清晰刺眼!
她一直以為是命運不公,是兒子李玄策“不顧親情”,才導致了女兒的不幸,導致了家庭的離散。她把自己放在一個“偉大犧牲的母親”的位置上,用盲目的付出和偏執的怨恨來麻痹自己。可直到此刻,指尖撫摸著丈夫這三十年前留下的、帶著汗水和信念溫度的賬本,她才如同被一道驚雷劈醒!
根子上的錯……不在彆人!是她自己!是她被女兒李月竹扭曲的三觀一點點侵蝕、同化了!是她自己忘記了丈夫李長庚留下的這種最質樸、最珍貴的品質——本分、責任、公私分明!是她自己把女兒慣成了自私自利的模樣,是她自己把女婿的貪婪當成了上進,是她自己親手用所謂的“母愛”,把那個家推向了深淵!李玄策……她的兒子,他何嘗不是在堅守著父親留下的這份“死腦筋”?他守的是更大的公,是國!而她,卻把這當成了無情無義!
巨大的悔恨、鋪天蓋地的羞恥感,如同窗外洶湧的洪水,瞬間將她淹沒!心臟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幾乎無法呼吸。眼眶一陣灼熱,視線迅速模糊起來。她沒有發出一絲聲音,隻有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毫無征兆地、沉重地砸落在手中那本泛黃的賬本上。
“啪嗒……啪嗒……”
淚水迅速在粗糙的紙麵上洇開,將那工整的字跡暈染開一小片模糊的墨色。淚水滴落的地方,恰好是賬本某一頁的末尾。在那裡,丈夫李長庚用他特有的、端正有力的筆跡,寫下了一句總結,也像是一句無聲的誓言:
為公家辦事,一分一厘不能差。
這行字,在淚水的浸潤下,墨色更深了,每一個筆畫都仿佛擁有了生命,帶著沉甸甸的分量,從紙頁上凸現出來,狠狠地烙印在王秀芹的眼底,也烙印在她被徹底喚醒的靈魂深處!
“姥……姥?”張小輝被姥姥無聲落淚的樣子嚇壞了,怯生生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小臉上寫滿了擔憂和不知所措,“你怎麼哭了?”
王秀芹猛地回過神,慌忙用粗糙的手背去擦臉上的淚水,卻越擦越多。她看著外孫懵懂清澈的眼睛,一股強烈的保護欲和責任感油然而生。不能再錯了!絕不能再讓月竹的悲劇在小輝身上重演!
她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江倒海的情緒,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絕:“小輝,姥姥沒事……姥姥就是……想起你姥爺了。”她將賬本緊緊抱在懷裡,像抱著失而複得的稀世珍寶,也像抱著一個沉重的十字架。“姥姥以後……要好好教你做人。咱們……不學那些歪門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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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抱著賬本站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裡屋。打開那個裝著家裡所有積蓄、幾張薄薄存折的小抽屜。她拿出一個寫著張偉名字的存折——那是她背著李玄策,偷偷存下來準備給女婿“做生意”的最後一點錢。她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眼神卻異常堅定。她把這個存折連同裡麵最後一點錢,塞到了箱子的最底層,用舊衣服嚴嚴實實地蓋住。
然後,她拿起另一本寫著張小輝名字的教育儲蓄存折。這本存折還很薄,裡麵的數字微不足道。她輕輕撫摸著存折的封麵,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光芒。她把自己貼身口袋裡的一個手絹包拿出來,裡麵是她這個月剛領的、為數不多的退休金,原本是打算補貼家用的。她數也沒數,把所有的錢都拿了出來,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抽屜裡一個空著的鐵皮糖盒裡。
“姥姥?”張小輝跟著走進來,不解地看著她的動作。
王秀芹關上抽屜,轉過身,蹲下來,平視著孩子純淨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緩慢地說道:“小輝,姥姥跟你商量個事。以後,姥姥的錢,姥姥的力氣,都給你攢著、留著。供你好好讀書,學本事,做個像你姥爺、像你舅舅那樣……堂堂正正、頂天立地的人!你那個爸……以後他再來要錢,姥姥一分都不會給了。記住了嗎?”
張小輝似懂非懂,但看著姥姥眼中從未有過的嚴肅和一種他看不懂的、如同燃燒般的決心,他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窗外的雨聲依舊滂沱,衝刷著老屋的瓦片,衝刷著院中的泥濘。而在這間昏暗的裡屋,一本泛黃的舊賬本,像一粒微弱卻執著的火星,終於點燃了一個迷失了半生的靈魂。王秀芹抱著賬本,感受著那粗糙紙張下蘊含的早已冷卻卻依然滾燙的信念,她知道,自己贖罪的路,才剛剛開始。這微弱的光,是她唯一的指引,也是她餘生必須背負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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