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撐的脊梁瞬間垮塌。
她像一截被驟然砍斷的老樹樁,直挺挺地、毫無緩衝地癱軟下去。膝蓋重重磕在冰涼堅硬的水泥地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鑽心的疼痛卻未能喚醒一絲知覺。身體失去了控製,順著門板一點點滑落,粗糙的木紋刮擦著單薄的夏衫布料,發出沙沙的細響。最終,她蜷縮成一團,後背緊緊抵著那扇隔絕了外麵一切的鐵門。門板的冰涼透過薄薄的衣衫,滲入骨髓,讓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臉頰貼著冰冷粗糙的門板,那感覺真實而冰冷。外麵,張偉那輛汽車的引擎聲帶著一股暴戾的怨氣,轟鳴著,由近及遠,最終徹底消失在燥熱的空氣裡。
走了。那個披著人皮的白眼狼,終於撕下了最後一點偽裝,徹底地滾出了她和外孫的世界。
一直強壓在眼底的淚水,此刻才像衝垮了堤壩的洪水,洶湧地、無聲地奔流而出。它們不是溫熱的,而是滾燙的,灼燒著她的臉頰,順著溝壑縱橫的皺紋肆意流淌,在下巴處彙聚,然後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身前蒙塵的水泥地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迅速被蒸發吸乾的濕痕。
淚水模糊了視線,堂屋裡熟悉的舊桌、破藤椅、滾落一地的沾著灰塵的鮮豔水果……一切都扭曲變形,成了光怪陸離的色塊。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才勉強將喉嚨裡那幾乎要衝口而出的悲鳴死死堵住。不能哭出聲,不能讓裡屋的小輝聽見。那孩子的心,已經夠苦了。
悔恨如同千萬隻螞蟻,在啃噬著她的心臟。
她悔啊!悔得腸子都青了!悔自己當年為何瞎了眼,竟覺得張偉是個老實人,能托付女兒終身!悔自己耳根子軟,被月竹的哭訴和張偉的甜言蜜語蒙蔽,一次次疏遠、怨恨自己那個沉默寡言卻為國為民、頂天立地的兒子李玄策!她甚至悔,悔在李長庚失蹤後,自己沒能守住那份堅韌,把對生活的怨氣和對未來的恐懼,無形中傳遞給了年幼的女兒,才讓她變得那樣偏激和脆弱,最終被張偉這種豺狼趁虛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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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竹……我的月竹……”王秀芹在心底無聲地哀嚎,淚水更加洶湧,“是媽害了你……是媽糊塗啊……”
那些被刻意遺忘的畫麵,此刻清晰地浮現眼前:月竹小時候,也曾像張小輝這般依戀著她,脆生生地叫她“媽媽”;李玄策上大學離家那天,背著簡單的行囊,在院門口回頭,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最終卻隻留下一句“媽,保重身體”……那時的玄策,眼神裡有著少年人的不舍,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期盼。是她自己,用冷漠和疏離,親手澆滅了那點期盼,將兒子越推越遠。
而張偉,那個她曾經視為半子的女婿,他的嘴臉在淚水中扭曲、放大。每一次登門,看似關切,實則步步試探,言語間全是算計。他關心小輝是假,關心項目是真;他看望自己是假,想借李玄策的權勢謀利是真!他那句“窮酸老太婆”、“泥腿子的命”,像燒紅的烙鐵,深深燙在她的心上,也徹底燙醒了她渾噩多年的靈魂!
原來,所謂的依靠,從來就不曾存在。原來,她王秀芹這大半輩子,竟活得如此糊塗,如此可悲!為了一個扭曲的女兒和一個豺狼般的女婿,她親手斷送了本該擁有的天倫之樂,傷透了真正值得珍惜的骨肉親情!
巨大的悲傷和恥辱感幾乎要將她淹沒。她蜷縮在門後,身體控製不住地劇烈顫抖,像寒風中一片枯葉。然而,就在這瀕臨窒息的痛苦深淵裡,一種奇異的感覺,如同冰層下悄然湧動的暖流,開始緩慢地滋生、蔓延。
那是……輕鬆?
一種卸下了千斤重擔、擺脫了無形枷鎖的……疲憊到極點的輕鬆?
是的,是輕鬆!
張偉那撕破臉皮的最後一吼,他那怨毒的眼神,他那摔門而去的背影,像一把鋒利的快刀,斬斷了最後那根將她和張偉、以及那個早已支離破碎的“家”連接在一起的、腐爛發臭的繩索!從此,她不必再對著那張虛偽的臉強顏歡笑,不必再提心吊膽地揣測他每一次登門背後的算計,不必再為了維持那點虛假的“和睦”而委屈求全,更不必再因為那份扭曲的“母愛”而對女兒的錯誤無底線地縱容和愧疚!
她王秀芹,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婆子,一個被生活毒打、被至親背叛、也曾迷失過自我的糊塗人,此刻,終於隻剩下了自己——和門裡那個,同樣被命運虧待、需要她真正去守護和引導的外孫張小輝。
“小輝……我的小輝……”王秀芹喃喃著,淚眼婆娑地抬起頭,望向裡屋那扇緊閉的房門。門縫底下,透出一點點微弱的光,還有一個蜷縮在門後的、小小的影子輪廓。
一股混雜著苦澀、心疼、以及前所未有的堅定決心,瞬間壓倒了那噬骨的悲傷。她掙紮著,用儘全身力氣,用手背狠狠抹去糊住視線的淚水。臉上濕漉漉的,被淚水衝刷過的地方緊繃著,留下道道乾涸的淚痕。她扶著冰涼的門板,一點一點,艱難地撐起自己癱軟的身體。膝蓋和後背的疼痛尖銳地提醒著她的存在。
她喘著粗氣,站直了。目光再次掃過地上滾落的、沾滿灰塵的蘋果和橙子,它們鮮豔的包裝紙在塵土中顯得格外刺眼和諷刺。她沒有去撿,仿佛那是什麼肮臟的穢物。
然後,王秀芹做了一個緩慢而堅定的動作。她伸出那隻因常年勞作而關節粗大、布滿老繭的手,摸索到門後那根沉重的鐵質門閂。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指尖一顫,隨即是更深的用力。她推動門閂,伴隨著老舊金屬摩擦的“哢噠”聲,那根粗壯的門閂,穩穩地、徹底地,橫亙在了門後。
門,從裡麵,被她親手牢牢閂上了。
隔絕了門外那個充滿算計、虛偽和惡意的世界,也仿佛關上了自己那渾渾噩噩、充滿悔恨的過往。
做完這一切,王秀芹背靠著被門閂頂住的鐵門,深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八月的燥熱空氣湧入胸腔,帶著塵土和淚水的鹹澀,卻也有一種……久違的、屬於她自己的氣息。
她抬起手,再次用力擦去臉上的淚痕,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狠厲的決絕。目光,越過狼藉的地麵,越過那扇緊閉的裡屋房門,變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堅定。那渾濁的眼底深處,有什麼東西熄滅了,又有新的東西,在灰燼裡,悄然燃起了一點微弱卻執拗的光。
她轉過身,不再看那扇隔絕外界的鐵門,腳步雖然依舊虛浮,卻不再猶豫。她一步一步,朝著裡屋緊閉的房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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