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將近,國安部大樓的走廊空曠寂靜,隻有周衛國的軍靴踏在光潔如鏡的大理石地麵上,發出沉悶而急促的回響。他裹挾著一身室外的凜冽寒氣,深藍色的衝鋒衣肩頭還殘留著未化的雪粒,臉頰被朔風吹得通紅,眉宇間卻不見疲憊,隻有一種曆經長途奔波的亢奮與凝重。他懷裡緊緊抱著一個鼓鼓囊囊、沾著些許泥點的帆布文件包,像抱著什麼稀世珍寶。
“部長在辦公室?”他壓低聲音問走廊儘頭的值班秘書,氣息還有些不勻。
“一直在等您,周處。”秘書連忙起身,為他推開那扇厚重的實木門。
李玄策的辦公室寬敞而簡潔,巨大的落地窗外,是京城在歲末寒夜中依舊璀璨的萬家燈火,如同倒懸的星河。室內隻亮著辦公桌上一盞暖黃的台燈,光線勾勒出他伏案批閱文件的沉靜側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墨香和舊書紙頁的氣息,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算盤木珠的清冽餘韻——那是剛剛結束的金融戰役留下的痕跡。
“衛國,辛苦了。”李玄策抬起頭,目光如古井無波,卻帶著穿透力,瞬間捕捉到周衛國身上的寒氣與風塵,“風雪兼程?”
“西出陽關,風雪是伴兒。”周衛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草熏得微黃的牙齒,帶著老鐵道兵特有的豪邁與滄桑。他幾步走到寬大的辦公桌前,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將那個沉甸甸的帆布包“咚”地一聲放在光潔的桌麵上,震得台燈的光暈都晃了晃。他利落地拉開拉鏈,小心翼翼地從裡麵捧出幾份裝訂整齊、封麵印著複雜徽記的文件,以及一個用油紙包得嚴嚴實實的長條包裹。
“成了!”周衛國的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手指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跑了三個來回,磨破了嘴皮子,總算沒白費!老毛子…哦不,中亞那幾個斯坦國的代表,鬆口了!這是初步草簽的《跨境陸路物流安全與緊急救援互助框架協議》!”他先將那幾份文件推到李玄策麵前。
文件封麵是厚重的深藍色特種紙,燙金的漢字標題下,並列著流暢優美的哈薩克文字母,如同絲帶纏繞。更引人注目的是扉頁:不是冰冷的條款列表,而是一幅手繪風格的彩色插圖——背景是蒼茫壯闊的雪山戈壁,前景,一株虯勁滄桑的胡楊樹與一頭昂首挺立的雙峰駱駝並肩而立,根須深紮大地,駝鈴仿佛能穿透紙麵,帶來遙遠風沙的回響。胡楊的金黃與駱駝的棕褐,在燈光下泛著溫暖而堅韌的光澤。
“條件?”李玄策的目光在那極具象征意義的扉頁上停留片刻,指腹輕輕撫過胡楊粗糙的紋路,聲音依舊平穩。
周衛國舔了舔有些乾裂的嘴唇,眼中閃爍著精明的光:“他們對我們王鐵柱搞出來的那套‘破冰者’電磁除冰技術眼熱得很!尤其是看到山海關直播,那玩意兒在暴雪裡硬是劈開冰甲,讓鋼鐵巨龍跑起來…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他搓了搓凍僵的手,“人家說了,他們那邊冬天風雪更大,鐵路動不動就趴窩。想用這個,換我們關鍵時刻的應急通行保障權,還有…這個!”
他邊說邊麻利地解開那個油紙包裹。一股濃烈的、混合著草原氣息和鹽霜味道的膻香瞬間在安靜的辦公室裡彌漫開來,與墨香、木香奇異地交織在一起。油紙裡,是幾大塊切割整齊、紋理分明、帶著厚厚白色脂肪層的冷凍羊肉,紅白相間,透著新鮮和力量感。
“上好的巴彥布魯克黑頭羊羔肉!那邊大牧主的心頭好!”周衛國拍了拍肉塊,油紙發出嘩啦的聲響,“人家說了,技術換通行權,羊肉…是友誼的添頭!寒冬臘月,給咱們的兄弟們暖暖胃,也嘗嘗他們草原的誠意!”
李玄策的目光從文件扉頁的胡楊駱駝,落到那幾塊散發著原始生命力的羊肉上,最後定格在周衛國那張被風霜刻畫、此刻卻洋溢著成就感的臉上。他沒有立刻去看協議條款,反而緩緩站起身,繞過寬大的辦公桌,走到牆邊。那裡,立著一個半人高的地球儀,球體在幽暗中泛著深沉的藍色光澤。
他伸出食指,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輕輕點在地球儀上那片廣袤的、被標注為“中亞”的棕黃色區域。指腹沿著古老的絲綢之路軌跡,緩緩向西滑動,掠過帕米爾高原的褶皺,劃過裡海的波光,最終,停在了那片深藍色的、代表黑海與地中海交界的水域。
指尖懸停。燈光下,他深邃的眼眸中仿佛有星河流轉,有黃沙漫卷,有駝鈴叮當,更有無形的驚濤在無聲醞釀。
“鑿空…”他低沉的嗓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響起,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帶著曆史的回響,“兩千年前,博望侯張騫持節西行,是為鑿空西域,通絕域之途。”他的指尖在地球儀上那條古老的陸路通道上用力一劃,留下無形的印記。
“今日,”他收回手指,負手而立,目光如炬,穿透了眼前的球體,投向更遼遠的戰略圖景,“海路波譎雲詭,鎖鏈重重。欲破困局,必先固根本。”他的指尖再次點向中亞腹地,語氣斬釘截鐵,帶著開天辟地的決斷:“陸運通,則海困破!此謂——新時代的‘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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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鑿空…”周衛國喃喃重複著這兩個沉甸甸的字眼,看著地球儀上李玄策劃過的軌跡,仿佛看到了一條鋼鐵與血肉鋪就的新生之路在眼前延伸,胸中熱血激蕩。他知道,部長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背後是足以改變國運的大棋局。
同一片星空下,李玄策家中的書房卻洋溢著孩童的溫暖氣息。暖氣開得很足,空氣中飄散著熱牛奶的甜香和蠟筆的味道。巨大的星圖依舊貼在牆上,星河浩瀚。
張小輝盤腿坐在地毯上,小臉因專注而微微發紅。他麵前攤開幾個剛吃完的空羊肉罐頭盒,錫製的盒身被他用剪刀和小錘子笨拙卻認真地敲打、彎折、連接。他用彩色絲線做牽引,用瓶蓋做車輪,正全神貫注地組裝著一列極其簡陋卻充滿想象力的“火車”。車頭上,他還用紅色水彩筆歪歪扭扭地畫了個五角星。
“小輝哥哥,你的火車要開去哪裡呀?”旁邊,李天樞抱著一個幾乎和他半個身子一樣大的激光筆,好奇地問。他穿著毛茸茸的熊貓連體睡衣,大眼睛在燈光下亮晶晶的。
張小輝抬起頭,指著牆上星圖西疆區域那棵他畫的小胡楊樹,又指了指代表京城的位置,眼神亮得驚人:“去有胡楊林的地方!去找阿依努爾奶奶!帶著外公的星星一起去!”他拿起一個最小的罐頭盒做成的“車廂”,裡麵小心地放著他珍藏的那顆沙棗核,“還要帶上它!去那裡生根發芽!”
“那路上有危險嗎?”李天樞歪著頭,小臉上一派天真。
張小輝皺起小眉頭,努力想了想白天隱約聽到的新聞片段:“好像…好像有個地方叫黑海…新聞裡說,那裡結冰了,冰下麵…有火?”他表達得有些混亂,帶著孩子的懵懂。
“黑海…火…”李天樞的小眉頭也蹙了起來,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思緒纏繞。他不再多問,忽然舉起那支沉重的綠色激光筆,踮起腳尖,對準了牆上的巨大星圖。
一道凝練的碧綠色光束瞬間射出,如同宇宙中一道堅定的航跡。光束沒有沿著通常的絲綢之路軌跡走,而是在廣袤的歐亞大陸腹地靈巧地繞了一個弧線,刻意避開了黑海那片深藍色的區域,從高加索山脈的北緣輕盈地掠過,穩穩地連接了代表京城的標記和張小輝畫的那棵小胡楊樹。綠線在星圖上微微顫動,如同一條充滿生命力的光之藤蔓。
“要這樣走…”李天樞的聲音很輕,帶著孩童特有的軟糯,卻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篤定,“繞開黑海的火…走有陽光和草原的路…安全。”光束停駐在胡楊標記上,形成一個小小的、跳躍的光斑。
張小輝看著那條神奇的綠色路線,再看看自己手中粗糙的罐頭盒火車,眼睛裡充滿了純粹的崇拜和向往:“天樞弟弟,你的光…能給我的火車照亮嗎?”
“能!”李天樞用力點頭,努力舉穩激光筆,讓那道充滿預言意味的綠色光軌,穩穩地映照在張小輝的“錫鐵火車”上。罐頭盒粗糙的錫皮折射著綠光,竟也閃爍出幾分夢幻般的光澤,仿佛真的被注入了穿越歐亞大陸的勇氣與希望。
國安部辦公室內,李玄策已經坐回桌前,台燈的光暈籠罩著那份攤開的雙語協議。他修長的手指劃過條款中關於“電磁除冰技術共享”和“應急物資優先陸運通道”的關鍵章節,鋼筆尖在紙頁上懸停,落下沉穩的批注。
周衛國安靜地站在一旁,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牆角那個小冰櫃吸引——那幾大塊來自遙遠草原的巴彥布魯克羊肉正靜靜躺在裡麵。濃鬱的、帶著青草和風沙氣息的膻香頑強地透出冰櫃的縫隙,與辦公室裡沉厚的墨香、文件紙的油墨味、以及李玄策指尖淡淡的煙草氣息他極少抽煙,隻在極度思考時偶爾為之)奇異地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極具衝擊力的味道。
這是草原的饋贈,是遊牧民族的豪爽,是跨越千山萬水的信任,更是未來那條鋼鐵絲路上最原始也最真實的“硬通貨”氣息。它粗獷、野性,甚至有些“不合時宜”,卻無比鮮活地提醒著坐在燈下運籌帷幄的人們:所有的宏圖偉略,最終都要落到這實實在在的、帶著體溫和煙火氣的交換之上。
李玄策批注完最後一筆,合上文件。他抬起頭,目光越過周衛國的肩膀,仿佛穿透了牆壁,看到了家中星圖前那兩個小小的身影,看到了那道避開黑海火焰的綠色光軌,看到了罐頭盒火車上折射的微光。
他剛毅的唇角,在台燈溫暖的光暈裡,緩緩向上彎起一個極淡、卻充滿期許的弧度。那弧度裡,有對周衛國奔波成果的讚許,有對孩童純真夢想的守護,更有對那條正在艱難孕育中的、繞開驚濤駭浪的陸上通途的堅定信念。
“星火已燃,”他低聲自語,指尖無意識地在協議扉頁那並肩的胡楊與駱駝圖騰上輕輕一點,“隻待東風。”
窗外,2013年最後的夜色,深沉如墨。但在這間彌漫著羊肉膻香、墨香與希望之息的辦公室裡,一縷穿越時空、連接起古老駝鈴與未來軌道的星火,已然悄然點亮。它微弱,卻堅韌,足以刺破最厚重的寒夜,照亮那條名為“鑿空”的漫漫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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