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的夜,是潑墨般的純粹。當京城還沉浸在燈火通明的喧囂中,這片被遺忘在時間褶皺裡的戈壁灘,隻有亙古的寒風在吟唱。風聲不是嗚咽,是咆哮,是億萬顆砂礫被無形的巨手揉搓、拋擲,撞擊在嶙峋怪石和低矮營房上發出的嘶吼。沙塵不是彌漫,是凝固的、翻滾的濁黃色巨浪,吞噬著星辰,遮蔽了月華,將整個世界壓縮成一個逼仄、狂暴的繭。
秘密監測點,不過是幾座半埋入地下的預製板房,在無邊無際的荒涼和此刻天地的震怒中,渺小得如同風化的骨骸。巨大的天線陣列和臨時架設的碟形接收器,在狂風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仿佛下一刻就會被連根拔起,卷入那混沌的漩渦。營房內,昏黃的應急燈下,空氣凝重得能擰出水來。國安技術員陳濤,一個臉龐被戈壁風沙刻下粗糲痕跡的年輕人,正用沾滿沙塵的衣袖,徒勞地擦拭著主控屏幕邊沿不斷滲入的細沙。屏幕上跳動著雜亂無章的波形和不斷閃爍的紅色告警框。
“報告總部,‘鷹眼’設備狀態不穩!風沙乾擾太強,接收端信噪比劣化嚴重!基線完全淹沒在噪聲裡了!”陳濤的聲音透過加密衛星信道傳到國安部指揮中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灼,被風聲撕扯得斷斷續續。
屏幕上,代表“鷹眼”設備狀態的圖標瘋狂閃爍著刺目的紅色。那是王鐵柱和他的老師傅們在哈市冰封車間裡嘔心瀝血改裝出來的“聽診器”,此刻正掙紮在戈壁的死亡風暴裡。
指揮中心巨大的弧形屏幕牆前,李玄策的身影凝固如山。藏青色的製服在冷光源下顯得更加肅穆。屏幕上分割著西疆的衛星雲圖——一團巨大、渾濁、緩慢旋轉的黃褐色風暴氣旋正籠罩著目標區域;實時氣象數據流顯示著風速已突破每秒25米,能見度不足十米;還有那個小小的、不斷閃爍告警的“鷹眼”設備狀態窗口。他身後的操作席位上,鍵盤敲擊聲密集如雨,通話指令聲此起彼伏,緊張的氣氛幾乎凝成實質。
李玄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穿透屏幕,仿佛看到了千裡之外那幾座在沙暴中飄搖的板房,看到了陳濤布滿血絲的眼睛和屏幕上刺目的紅色。他沒有立刻下達指令,隻是沉靜地開口,聲音不高,卻奇異地壓過了指揮中心的所有嘈雜,清晰地傳入西疆:“陳濤,穩住。設備是我們的眼睛,也是對手的盲區。風暴是屏障,也是掩護。哈市的師傅們給‘鷹眼’裝了‘筋骨’,現在,看你們的了。報告核心模塊溫度、供電波動情況,還有…王工那邊,連線接通沒有?”
“核心溫度臨界!供電波動超過安全閾值!王工…王工那邊剛接通,信號時斷時續!”陳濤的聲音夾雜著風嘯傳來。
“接進來!”李玄策命令。
屏幕上瞬間彈出一個新的小窗口。畫麵劇烈抖動,雪花點密布,勉強能辨認出是哈市那間熟悉的車間。王鐵柱那張粗獷的臉幾乎貼在了攝像頭上,背景裡能看到劉大拿、張工、李工同樣焦急的麵孔。
“玄策!陳濤兄弟!聽得見不?他娘的這破風!”王鐵柱的吼聲帶著東北腔特有的穿透力,試圖蓋過電流雜音和隱約的風嘯,“設備咋樣?是不是那狗日的散熱扛不住了?還是濾波板被震鬆了?”
“王工!散熱告急!信號全是毛刺!”陳濤對著麥克風大喊,仿佛這樣能讓千裡之外聽得更清楚。
“彆慌!聽著!”王鐵柱猛地一拍大腿,震得畫麵都晃了晃,“陳濤兄弟,你現在!立刻!把設備外殼b區的三顆泄壓閥手動擰開!讓冷風…呸!讓熱風直接灌進去!先保核心板子!李工!快說濾波參數!”
畫麵邊緣,頭發花白的李工擠到前麵,眼鏡片反著光,他幾乎是吼著報出一串複雜的數字:“…帶寬再壓縮5!中心頻率下調0.3兆赫茲!重點看那個尖峰後麵的震蕩衰減模式!沙暴裡的次聲波乾擾主頻在…”
陳濤身邊的技術員立刻撲到控製台前,手指在鍵盤上翻飛,汗水順著鬢角滑落,在布滿沙塵的臉上衝出泥溝。泄壓閥被粗暴地擰開,一股裹挾著沙粒的熱風猛地灌入設備內部,發出“嗚”的一聲怪響,主控屏幕上代表核心溫度的紅色曲線,在驚險地觸及臨界線後,竟然開始緩慢回落!
“帶寬壓縮…中心頻率下調…濾波模式調整…重新鎖定基線!”技術員的聲音帶著顫抖的興奮。
屏幕上,那一片混沌的噪聲汪洋,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緩緩撥開。一條極其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藍色脈衝信號,如同深海中遊弋的熒光水母,頑強地躍動出來!它的形狀尖銳而奇特,帶著一種非自然的規律感,尾部拖曳著細微的震蕩波紋。
“抓住了!王工!李工!我們抓住了!是它!就是它!”陳濤的聲音激動得變了調,指著那條在噪聲背景中倔強閃爍的藍線,眼眶瞬間紅了。
“好小子!乾得漂亮!”王鐵柱在屏幕那頭興奮地揮拳,缺了門牙的豁口都透著狂喜,“盯死它!玄策!就是這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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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策緊抿的唇線終於鬆開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眼底深處有寒芒閃過。他不再看那歡呼的窗口,目光轉向巨大的西疆態勢圖。
“信號特征鎖定,軌跡回溯分析啟動。”他沉聲下令,聲音恢複了絕對的冷靜,“目標位置,精確定位!”
強大的計算資源開始運作,那條微弱的藍色信號被無數算法捕捉、放大、分析。它的來源不再神秘。屏幕上,一個閃爍的紅色光點,清晰地標注在距離監測點西北方向約十五公裡的一處荒涼山穀邊緣。衛星地圖上,那片區域隻有嶙峋的山石和乾涸的河床,沒有任何人工建築的跡象。
“地下…或者,偽裝。”李玄策低語,瞬間做出了判斷。這絕非簡單的偷渡或氣象監測!這是有預謀、有技術支撐的滲透!目標直指地下的秘密——是沉睡的寶貴礦藏?還是妄圖鋪設一條潛藏的“毒脈”通信監聽節點)?
“乾擾組準備!”李玄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斬釘截鐵的決斷,“頻率鎖定目標信號源,啟動全頻段壓製乾擾!給我蓋住它,讓它變成聾子、啞巴!”
“行動組!”他的目光銳利如刀,掃向另一組待命的畫麵,“目標坐標已傳輸。沙暴就是你們的鬥篷!對方被乾擾壓製時,就是突襲良機!我要活口,要證據!行動!”
命令如同無形的雷霆,瞬間劈開空間的阻隔。
西疆,無名山穀邊緣。
風,是這裡的主宰,是億萬砂礫組成的、狂暴的軍團。能見度幾乎為零,隻有手電筒的光柱刺破濃稠的黑暗,瞬間又被翻滾的沙塵吞噬。國安特彆行動組的六名隊員,如同六枚釘子,深深楔在背風處一塊巨岩的陰影裡。他們穿著與環境融為一體的荒漠迷彩,臉上覆蓋著特製的防沙麵罩,隻露出一雙雙在風沙磨礪下依舊銳利如鷹隼的眼睛。耳麥裡電流的嘶嘶聲和呼嘯的風聲混雜,隊長老刀代號)的呼吸沉穩而悠長,他緊貼著冰冷粗糙的岩壁,感受著大地在風暴中的震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