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倒扣的墨海。風,是十萬頭掙脫鎖鏈的瘋獸,在浙東石塘鎮的上空和海域咆哮、撕扯。防波堤巨大的混凝土塊在黑暗中發出沉悶的呻吟,仿佛隨時會被連根拔起。浪,已經不是浪,是墨黑色、小山般的巨拳,裹挾著白沫和破碎的海腥氣,一次又一次狠狠砸向海岸,發出天崩地裂般的轟響。每一次撞擊,堤岸都在腳下痛苦地震顫,冰冷的海水碎沫像鞭子一樣抽打在臉上,生疼,帶著鹹澀的死亡氣息。
李玄策蹲在防波堤儘頭一塊半浸在海水中的巨大礁石上,身形幾乎被狂怒的自然之力吞沒。他裹著一件深褐色、油光發亮的舊蓑衣,鬥笠壓得很低,帽簷下,一雙眼睛卻亮得驚人,穿透雨幕和黑暗,死死盯著掌心緊握的軍用級加固平板。屏幕上,複雜的氣象雲圖、洋流動態、衛星定位數據瘋狂刷新,但核心位置,一個被高亮紅圈鎖定的、不斷旋轉移動的台風眼坐標,正以一種令人心悸的精準度,與平板相冊裡調出的另一張圖片重疊——那是三個月前,十一歲的李天樞用彩色蠟筆畫的一張畫:狂暴的、漩渦狀的海麵上,一艘小小的帆船正被一個巨大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深藍色漩渦拖拽、撕碎。畫紙右下角,孩子用稚嫩的筆跡寫著:“爸爸小心海的大嘴巴”。
現實與預言,在此刻嚴絲合縫。
“坐標鎖定,‘鯤鵬號’,距離海岸線87海裡,航向西北偏北,速度18節……”耳機裡傳來技術組冷靜到近乎刻板的報告聲,瞬間被一個巨浪砸在礁石上的爆響淹沒。
李玄策猛地抬頭。就在此時,一道慘白的、撕裂蒼穹的巨型閃電,如同上蒼投下的審判之矛,直刺墨黑的海麵!強光將天地映照得一片慘白,瞬間定格了風浪最猙獰的形態!就在這白晝般刺目的光芒中,就在距離防波堤約莫兩海裡外的海麵上,一個模糊卻異常龐大的鋼鐵輪廓在洶湧的浪穀間若隱若現——正是那艘懸掛著方便旗、卻裝載著足以改變區域科技格局的敏感設備,此刻正企圖借助台風掩護悄然靠近的遠洋貨輪“鯤鵬號”!
時機稍縱即逝!
閃電的餘光尚未完全消散,李玄策動了!他蓑衣下的右手閃電般探出,指間捏著一個不過寸許高的青花瓷鼻煙罐。罐身釉色溫潤,海浪紋飾古樸流暢,底部“大明嘉靖年製”的款識在雨水的衝刷下若隱若現。他拇指用力一頂,精巧的瓷蓋彈開。沒有半分猶豫,他將罐口對準下方那如同沸騰墨汁般翻滾的怒濤,手腕猛地一抖!
一股極其細微、在狂風暴雨中幾乎無法察覺的幽藍色粉末,如同被放逐的星塵,瞬間傾瀉而出,融入滔天巨浪!
奇跡,在下一秒發生。
如同被無形的神筆點染,那幽藍粉末遇水即溶,卻又瞬間爆發出驚人的生命力!在墨藍如鐵、狂躁翻騰的海水之中,一條蜿蜒曲折、散發著柔和而神秘磷光的“水道”驟然浮現!它寬不過數米,卻異常清晰、穩定,如同一條被點亮的星河遺落在狂暴的塵世之海。它無視周圍洶湧的浪牆,無視台風撕扯一切的巨力,堅定地、徑直地指向遠方那在浪濤中掙紮起伏的“鯤鵬號”!仿佛一條由億萬隻微小螢火蟲組成的生命之橋,在死亡的咆哮中開辟出一條靜謐的通道。
“媽祖娘娘顯靈啦!是娘娘指路!”防波堤後方高處,避風的漁民棚戶區裡,不知是誰先發出了一聲帶著哭腔的嘶喊。緊接著,更多飽經風浪、此刻被這神跡震撼的漁民湧了出來,他們不顧狂風暴雨,紛紛跪倒在泥濘濕滑的地上,朝著那條在黑暗中發光的磷光水道頂禮膜拜。有人掏出隨身攜帶的、畫著朱砂符咒的桃木符,拚命地朝著光道的方向投擲過去,祈求媽祖保佑平安。那些小小的桃木符在狂風中翻飛,有些落入海中,有些砸在堤壩上。仔細看去,那些符紙上除了傳統的符咒,竟還印著細小的、現代感十足的物流公司條碼,顯得怪異又和諧。
距離石塘鎮港口三公裡外,德迅物流的中轉倉庫區。這裡同樣被台風的淫威籠罩。巨大的鐵皮屋頂在狂風中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雨水如同瀑布般從屋簷傾瀉而下,在地上彙成渾濁的溪流。倉庫內部,空氣潮濕悶熱,彌漫著橡膠、機油和防潮劑混合的濃烈氣味。巨大的貨櫃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整齊又壓抑地排列著。
周衛國渾身濕透,雨水順著他的板寸頭、國字臉不斷往下淌,灰色的工裝製服緊緊貼在壯碩的身上。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對著旁邊幾個同樣穿著德迅工裝、神情緊張的小夥子低吼道:“快!b區七排!‘精密儀器’專用箱!給老子撬開!動作麻利點!媽的,這鬼天氣,跟瘋婆子拆家似的!”
他手裡的撬棍,正是幾天前在哈市王鐵柱那裡順來的,用那批淬火特種鋼打造的“同款”工具。沉重的撬棍頂端帶著特殊的破拆刃口。周衛國將撬棍狠狠楔進一個標注著“精密儀器—非震勿動”的巨大集裝箱門縫,手臂上虯結的肌肉瞬間繃緊,爆發出驚人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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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嘎吱——嘣!”
一聲刺耳的金屬撕裂聲,集裝箱堅固的門鎖被強行破壞。沉重的箱門猛地向外彈開,帶起一股帶著鐵鏽味的風。周衛國立刻擰亮強光手電,雪白的光柱射入黑暗的箱內。
光柱下,整齊排列著幾十根黝黑發亮、直徑約半米、長度近兩米的特種合金鋼柱。這些鋼柱表麵並非光滑,而是布滿了極其細微、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刻痕。它們正是王鐵柱在哈市淬火車間裡,用那批融入了特殊納米示蹤劑和能量導引結構的鋼材,日夜趕工鑄造出來的“特殊貨物”。
就在手電光照射上去的瞬間,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倉庫頂棚漏下的雨水,滴落在冰冷的鋼柱表麵。那些水珠,並沒有像正常物理規律那樣迅速滾落或散開,反而像是被無形的磁力牽引著,在刻痕構成的複雜紋路間逆流而上!水珠彼此彙聚、分離,沿著特定的軌跡快速移動,竟在鋼柱表麵清晰地勾勒出一排排、一列列……如同古老算盤上算珠排列的奇特紋路!這些“水珠算珠”還在不斷變化、重組,仿佛有無數無形的手指正在快速撥動著這巨大的算盤!
“成了!哈哈!玄策這‘電子算盤’真他娘的成了!”周衛國猛地一拍自己沾滿雨水和油汙的大腿,發出“啪”的一聲脆響,臉上露出狂喜,眼中閃爍著孩子般的興奮光芒,“快!啟動!給老子啟動!目標鎖定,‘鯤鵬號’!讓那幫龜孫子聽聽咱老祖宗的算盤聲!”
倉庫角落裡,一個同樣渾身濕透的技術員立刻撲向一個連接著複雜線路的黑色控製箱,手指在防水鍵盤上飛快敲擊。
嗡——!
一股低沉、渾厚、仿佛來自大地深處的嗡鳴聲驟然響起!那不是普通的聲音,而是一種穿透力極強的、帶著特殊頻率的震動!整個倉庫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一下,隨即,所有的鋼柱表麵那些流動的“水珠算盤”猛地一亮,仿佛被注入了靈魂!嗡鳴聲瞬間拔高,所有鋼柱開始以一種肉眼可見的幅度、卻又是高度同步的韻律共振起來!空氣被攪動,形成一圈圈無形的波紋,向著倉庫外、向著港口、向著大海的方向擴散開去!
“汪汪汪!嗷嗚——!!!”
倉庫門口,一條體型碩大、毛色棕黃、眼神卻異常機警的狼青大狗,突然對著那些共振的鋼柱方向瘋狂地吠叫起來,聲音裡充滿了焦躁和一種本能的警惕。它脖子上掛著一個厚實的皮質項圈,項圈上的金屬狗牌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著微光,上麵清晰地刻著:“鐵錨”和“小滿贈2008”。這正是趙小滿生前最得力的搜救犬夥伴,在他犧牲後,幾經輾轉,最終由周衛國收養,成了德迅倉庫的“編外安全員”。
此刻,鐵錨的狂吠,像是在為這無形的攻擊奏響戰歌。
石塘鎮防波堤上,李玄策掌心的平板屏幕突然劇烈閃爍起來。代表“鯤鵬號”的紅色光點周圍,原本密密麻麻、代表著其先進水下聲呐探測網的藍色掃描波紋,如同遭遇了無形的風暴,瞬間變得紊亂、破碎,繼而大片大片地熄滅!仿佛一隻精密的電子眼睛,被粗暴地蒙上了一層濃霧,甚至直接戳瞎!
成功了!“電子算盤”發出的特定頻率共振波,精準地乾擾、癱瘓了“鯤鵬號”的水下探測係統!那條由熒光菌粉點亮的磷光水道,此刻不再是簡單的指引,更成了對手探測盲區的一條安全走廊!
海風依舊在淒厲地嘶吼,巨浪依舊在瘋狂地拍打。然而,在這自然的狂暴樂章中,已悄然嵌入了一段由鋼鐵意誌、古老智慧和血脈相連的默契共同譜寫的、無聲而致命的副歌。磷光水路在怒濤中倔強延伸,如同不屈的信念;倉庫裡共振的鋼柱嗡鳴不息,是工業文明的古老回響;防波堤上,漁民們投出的桃木符在風中飄搖,上麵印著的現代條碼與古老符咒交織,是這片土地上最堅韌的生存意誌。
李玄策緩緩站直了身體,任憑狂風撕扯著蓑衣。他抬手,下意識地摸向蓑衣內襯靠近心口的位置。那裡,粗糙的布料下,縫著一塊早已磨損褪色、邊緣卷翹的硬塑料片——上麵模糊地印著“三峽防汛局”的字樣和一個早已模糊不清的工號。那是1997年,他作為年輕的防汛局副處長,在長江大洪水最前線搏命的見證。冰冷、粗糙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與眼前這熒光之海、無形之刃交織,仿佛時空在此刻重疊。十七年前的滔天洪水與今日的狂暴台風,當年的血肉堤防與今日的科技利刃,守護的,都是身後這片土地和土地上生生不息的人們。
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鹹腥與雨水氣息的空氣,目光再次投向那條在墨黑怒海中頑強閃爍的磷光之路,投向遠方那個在風暴中掙紮的鋼鐵巨影。眼神如磐石般堅定,又如深海般幽邃。浪淘沙,淘不儘的是脊梁。風雷激,擊不垮的是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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