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部家屬院的夏夜,沉甸甸的葡萄藤蔓在架子上織成濃蔭,風裡帶著一股溫潤的泥土氣息。方清墨站在小木凳上,指尖捏著一支精巧的注射器,透明的針尖探入葡萄葉背麵的葉脈。她手腕極穩,輕輕推動,淡金色的熒光試劑無聲注入葉脈深處。那液體像是有生命,順著葉脈纖細的網絡急速奔流。一片葉子亮了,緊接著是第二片、第三片……藤蔓上萬千葉片次第點亮,億萬點微光連綴、蔓延、升騰,在濃稠的夏夜裡,交織出一幅流淌的、璀璨的星河圖譜,將整個小院籠罩在一種靜謐而奇幻的光暈裡。
“亮了!全亮了!”李天樞拍著小手在石凳上蹦跳,烏溜溜的眼睛映滿了流動的星輝。他穿著小背心短褲,赤著腳,興奮地指著星河圖譜中牛郎星附近一個異常黯淡的角落,“爸爸!爸爸快看那裡!那個最暗的角落,像不像爺爺懷表裡永遠停住的那個地方?”他小小的眉頭蹙起來,帶著孩子氣的篤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靈異感知。
李玄策站在葡萄架下,仰頭望著這片由妻子親手點亮的“家宅銀河”。他穿著半舊的藏青色短袖襯衫,袖子隨意挽到肘部,露出結實的小臂。聽到兒子的話,他目光瞬間銳利如鷹隼,精準地鎖定了那片暗斑。就在他凝神細看的刹那,那片區域的葡萄葉仿佛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突然簌簌抖動起來。幾片葉子邊緣向內急速蜷曲、翻轉、交疊,葉脈間流淌的金光隨之扭曲變形,竟在幾秒鐘內,於流動的星河背景上,憑空“編織”出一組複雜而精密的立體幾何與符號構成的加密方程式!那方程式在星圖上懸浮、旋轉,帶著冰冷的、非人間的邏輯美感。
“清墨!”李玄策聲音低沉,帶著一種臨戰前的緊繃。
方清墨立刻會意,從木凳上輕盈跳下,快步走到石桌旁。桌上放著一個巴掌大的青花瓷小壇,壇口封著紅布。她揭開布封,一股濃鬱醇厚的酒香瞬間逸散開來,與夏夜的草木氣息奇異地交融——那是窖藏多年的女兒紅。她小心翼翼地將酒倒入一隻白瓷小碟。
李玄策從襯衫口袋取出一支筆身磨得光滑的英雄100金筆。他旋開筆帽,露出暗金色的筆尖,筆夾處鑲嵌的一小片白瓷片,在星圖光芒下泛著幽微的冷光——那是二十多年前,父親李長庚失蹤時那條沉船上的瓷器碎片。他俯身,將筆尖輕輕探入碟中殷紅的酒液。提筆時,一滴飽滿如紅寶石的酒珠懸在筆尖。
他深吸一口氣,眼神專注得近乎虔誠,落筆點在石桌冰涼的青石表麵。沒有紙張,隻有桌麵。筆尖移動,蘸著女兒紅的墨水在青石上蜿蜒遊走。他畫的並非文字,而是那組方程式的核心結構線,動作沉穩而流暢。奇妙的是,那紅色的酒液線條竟未在石桌表麵暈開,反而如同有生命的液態金屬,在桌麵凝而不散,隨著他筆尖的引導,自行延伸、連接、堆疊、塑形!
“爸!它在長高!”李天樞趴在桌邊,小臉幾乎貼到了桌麵,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隻見那紅色的酒線在石桌表麵不斷構建,從二維平麵迅速隆起為三維實體。不過片刻,一個指甲蓋大小、結構繁複精密、閃爍著晶瑩酒紅色澤的微型集成電路板,赫然成型於青石桌麵!它內部似乎有細微的能量在流轉,發出極輕微的嗡鳴。就在電路板完全凝結定型的瞬間,其表麵酒紅色的紋路深處,光影微微波動,一個極其古雅的小篆印章悄然浮現——“癸巳年酉月”。這六個字,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李玄策和方清墨的記憶——那正是三十一年前,父親李長庚在西疆大湖打撈沉船時神秘失蹤的農曆年月!
李玄策握著鋼筆的手指猛然收緊,指節泛白。他凝視著那個小小的印章,仿佛又看到了當年湖麵上那個驚心動魄的漩渦,看到了母親驟然蒼老絕望的臉。方清墨的手無聲地覆蓋在他緊握的拳頭上,掌心傳遞著無聲的暖意和力量。葡萄架垂下的藤蔓間,刻滿名字的竹竿在星輝下沉默佇立——那密密麻麻的“北華大學91屆”字樣裡,“趙小滿”三個字被摩挲得格外光滑溫潤。
太平洋彼岸,加州理工學院的天文台穹頂緩緩開啟,露出墨藍天幕上璀璨的星河。夜風帶著加州海岸特有的微鹹和涼意,吹拂著李念墨額前的碎發。她穿著實驗室的白大褂,站在巨大的望遠鏡旁,視頻通話屏幕亮著,裡麵是葡萄架下那片熟悉的、由母親點亮的流動星圖,還有父親剛畫出的酒紅電路板。她清麗的臉上帶著一絲長途通訊的疲憊,但眼神卻明亮銳利。
她抬起左手,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樣式古樸的黃金戒指,戒麵鑲嵌著一塊溫潤剔透的翡翠。她凝視著戒圈內側,那裡用極細的微雕技術刻著一行小字:“河漢清且淺,相去複幾許”——這是父母結婚時,父親親手刻下的誓言。她深吸一口氣,沒有半分猶豫,將戒指從指間褪下。然後,她踮起腳尖,以一種近乎虔誠的姿態,小心翼翼地將這枚婚戒穩穩地嵌入望遠鏡精密調焦旋鈕旁邊一個特製的卡槽內。卡槽嚴絲合縫,仿佛這枚戒指生來就是望遠鏡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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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調試相位陣列,偏振角度73.5,聚焦仙女座星係團核心區。”她對著通話器清晰地說,聲音通過電波傳回萬裡之外的小院。
方清墨立刻在石桌旁的操作平板上輸入指令。巨大的望遠鏡鏡筒微微調整方向,鏡片組深處發出低沉的嗡鳴。星光透過鏡片,彙聚,再經過那枚翡翠戒麵精妙的折射、過濾、分光……最終投射在觀測室巨大的弧形幕布上的,並非預想中的遙遠星雲,而是一幅清晰得令人心悸的街景——舊金山唐人街深處,一座雕梁畫棟、燈火闌珊的古老粵劇戲院!“鳳儀樓”三個巨大的鎏金繁體字招牌,在幕布上顯得格外醒目。
“是那裡!”李念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是長久追索後終於觸及目標的激動。她伸出手,輕輕轉動嵌在卡槽裡的戒指戒圈。隨著戒圈的微小旋轉,幕布上那巨大的“鳳”字,其繁體結構中心那長長的一“勾”第三筆),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驟然由內而外迸發出強烈的、節奏如同心跳般的脈動紅光!紅光每一次閃爍,都精準地同步著某種看不見的信號頻率。
就在這“心跳”穩定閃爍的第七次,“噗”的一聲輕響,觀測室角落一盞樣式奇特的蓮花燈毫無征兆地自行點亮了!那不是普通的燈。燈罩是用泛黃的、印著津城楊柳青年畫“連年有餘”圖案的舊宣紙精心糊製,燈骨則是某種堅韌的深色植物纖維,整體透著一股塵封的古意。它幽幽地旋轉起來,底座摩擦著桌麵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它投射在牆上的光影,隨著旋轉不斷變化、組合——最終,竟清晰地勾勒出一幅詳儘無比的斯坦福大學某處高級實驗室的內部立體結構平麵圖!每一處通風管道、安全門禁、監控探頭的位置都標注得清清楚楚。這盞燈,是趙小滿當年在津城采風時,根據一位老戲班道具師口述複原的古法燈,如今卻成了指向核心秘密的鑰匙。李念墨窗台上,三隻憨態可掬的彩陶海鷗擺件,在蓮花燈旋轉帶起的微風中,似乎也振了振翅膀。
“信號被劫持了!鵲橋……被烏雲吞了整整七秒!”李天樞突然指著葡萄架上方的星圖驚叫。隻見那片由藤蔓和熒光構成的璀璨銀河中,連接“牛郎”代表李念墨公寓位置的光點)與“織女”代表國安家屬院的光點)的光帶,被一段突兀出現的、濃墨般的黑暗完全截斷。那黑暗持續了七次心跳的時間,才驟然消失,光帶重新連通,但明顯變得黯淡不穩。
幾乎同時,李玄策感到太陽穴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針在同時紮刺。眼前葡萄架上流淌的星河、石桌上的酒紅電路板,都出現了瞬間的重影和扭曲。一種強烈的惡心感和思維遲滯感猛地襲來,像是大腦被塞進了黏稠的膠水。
“月老的紅線……纏上死結了?”方清墨扶住他的手臂,聲音帶著焦急。她立刻拿起桌上一個連接著平板的小型腦波監測貼片,按在李玄策的額角。屏幕上,原本代表正常思維活動的柔和綠色波形,瞬間被狂暴雜亂的紅色尖峰信號覆蓋、纏繞、堵塞!
李玄策強忍著眩暈和刺痛,目光死死鎖定石桌上那枚酒紅色的微型電路板。他深吸一口氣,將全部意誌力凝聚,右手食指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輕輕點向電路板核心一個極其微小的、由酒液凝成的晶格節點。
“嗡——!”
一聲極輕微的共振鳴音響起。那酒紅電路板內部流轉的光芒猛地一亮,一股無形的、溫和卻堅韌的脈衝波瞬間擴散開來。李玄策腦中那糾纏的“紅線”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捋直、鬆開!堵塞感驟然消失,思維重新變得清晰如洗。葡萄架上的星河圖譜也瞬間恢複了穩定明亮的光流。
“爸!快看!”李天樞趴在石桌上,指著那酒紅電路板邊緣新延伸出的、極其細微的一道流光紋路,又指向視頻裡幕布上“鳳儀樓”的輪廓,“它們…它們是一樣的!”
李玄策和方清墨同時看去。隻見酒凝電路板邊緣那道新生的紋路,其蜿蜒曲折的走向,竟與萬裡之外幕布上投射的“鳳儀樓”那飛簷鬥拱、雕花窗欞的剪影輪廓,分毫不差地重疊在了一起!冰冷的科技造物與古老的東方建築,在七夕的星光下,在血脈相連的感應中,跨越時空,完成了宿命般的拚圖。
夜風拂過家屬院,葡萄藤葉沙沙作響,那刻滿名字的竹竿靜靜佇立。李玄策的目光從石桌的酒紅電路板移向視頻裡女兒堅毅的麵龐,再投向窗台上那三隻沉默的彩陶海鷗。父親歸途的最後一道鎖,鑰匙已握在掌心。他輕輕握住了妻子微涼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遞著一個無聲的誓言。方清墨回握住他的手,指尖用力,指甲微微陷入他手背的皮膚,留下幾道淺淺的白痕,旋即又被溫熱的血液充盈抹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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