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海·某無名漁船底艙(2048)
墨汁般的海水在艙壁外咆哮、撞擊,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轟鳴,仿佛有巨獸在船底撕咬。每一次劇烈的搖晃,都讓這艘不過三十米長的老舊鐵殼漁船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螺栓與鉚釘在巨大的應力下痛苦地摩擦。底艙,這艘船最幽深、最潮濕、最腥膻的角落,此刻成了七十歲的李長庚唯一的藏身之所。
空氣粘稠得能擰出水,混雜著鹹魚刺鼻的腥臭、鐵鏽的酸腐、柴油的油膩,還有一種長期被海水浸泡的木質腐朽氣息。僅有一盞掛在艙頂、被油汙和鹽花模糊了光暈的昏黃燈泡,在劇烈的顛簸中瘋狂搖擺,將艙壁上堆積如山的破舊漁網、空置的塑料魚筐、鏽跡斑斑的鐵錨投下扭曲跳躍的巨大黑影,如同群魔亂舞。冰冷的海水順著艙壁的焊縫和鉚釘孔,絲絲縷縷地滲入,在艙底彙聚成渾濁的小溪,漫過李長庚蜷縮的腳踝,刺骨的寒意直透骨髓。
他裹著一件散發著濃重魚腥味的破舊軍大衣,蜷縮在幾個堆疊的、同樣散發著鹹腥味的空魚筐後麵。花白的頭發被汗水和滲入的海水打濕,緊貼著布滿深刻皺紋的額頭。臉上是長途跋涉和高度緊張留下的疲憊與滄桑,但那雙眼睛,在昏暗中卻亮得驚人,如同暴風雨中不肯熄滅的兩點星火。
他的手指,關節因為常年的精密操作和歲月的侵蝕而略顯粗大變形,此刻卻異常穩定。指間捏著一小截不知從哪裡撿來的、被海水泡得發白的魚骨。魚骨的尖端在劇烈搖晃的船板上艱難地移動,刻劃著。那不是無意義的塗鴉,而是一行行複雜精密的流體力學公式。公式的推導,基於他腦中儲存的實時台風數據、洋流變化以及這艘破船那可憐巴巴的物理參數。每一筆刻痕都深嵌入木質紋理,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專注。冰冷的鹹水漫過刻痕,字跡在水光中微微扭曲,仿佛有了生命。
“哢噠…哢噠…哢噠……”
一陣微弱卻清晰、帶著奇異節奏的金屬咬合聲,在風浪的咆哮中顯得格外突兀。聲音來自他緊緊攥在另一隻手裡的東西——一枚老舊的、黃銅外殼已經磨出溫潤包漿的懷表。這枚表,曾陪他度過斯坦福實驗室無數個不眠之夜,也見證了他與失散多年的骨肉在電波中相認的淚眼朦朧。
他用凍得有些麻木的拇指,顫抖著、近乎虔誠地推開表蓋。表蓋內側,鑲嵌著一張早已泛黃褪色的照片。照片上,一個三歲左右、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正蹲在河灘邊,全神貫注地用小手堆著一艘小小的木帆船。小男孩的笑容燦爛無邪,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對那個小小世界的探索欲望。那是1983年夏天,他失蹤前幾個月,為兒子李玄策拍下的最後一張照片。
“玄策……”一聲低啞的、幾乎被風浪吞噬的呢喃從李長庚乾裂的嘴唇中溢出。渾濁的老眼瞬間蒙上了一層水霧,冰涼的液體順著深刻的皺紋滑落,滴落在冰冷的艙板上,迅速與滲入的海水融為一體。指尖輕輕拂過照片上兒子稚嫩的臉龐,那冰冷的金屬觸感下,似乎還能感受到幾十年前陽光的溫度。懷表齒輪那規律而堅韌的“哢噠”聲,竟與他記憶深處,妻子抱著年幼的兒子哼唱的、那首江南水鄉搖籃曲的旋律隱隱重合。這聲音,在這地獄般的底艙裡,成了唯一連接過往安寧與溫暖的紐帶,微弱卻頑強地支撐著他的意誌。
“爸……爺爺……堅持住……”懷表似乎還殘留著孫女李念墨在遙遠加州實驗室裡,最後一次調整信號發射器時留下的體溫和焦灼的意念。他閉上眼,將冰冷的懷表緊緊貼在胸口,仿佛要汲取那渺茫卻堅定的力量。
國安部·特殊事件指揮中心(2103)
與南海底艙的幽閉腥冷截然相反,這裡燈火通明,空氣被中央空調過濾得冰冷而乾燥,隻有大型服務器運行發出的低沉嗡鳴,以及無數鍵盤敲擊彙成的急促雨點聲。占據了整麵牆的巨大電子屏幕上,正以高精度動態模擬著今年第16號強台風“海鷗”的實時路徑。原本代表台風移動方向的藍色箭頭,此刻正以一種令人心悸的速度,被染成刺目的血紅!血紅的箭頭如同惡魔的利爪,直撲向南海深處一個閃爍的、代表李長庚所在漁船的微小綠點。
屏幕下方,數十名身著統一製服的技術人員正全神貫注地盯著各自的分屏,緊張地處理著衛星遙感、聲呐探測、氣象雷達以及遠洋信號等多渠道彙集的海量數據。空氣緊繃得幾乎能拉出絲來,每一次衛星信號的微弱波動,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
李玄策站在指揮台前,身姿筆挺如鬆,深藍色的製服熨帖得一絲不苟,肩章上的徽記在燈光下反射著沉穩的光澤。他雙手撐在冰冷的金屬台麵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作為國安部常務副部長,正部級的實權人物,此刻他的臉上看不到一絲長途奔波的倦色,隻有一種沉凝如鐵的鎮定。但那雙深邃的眼眸深處,卻翻湧著比南海風暴更劇烈的驚濤駭浪。父親李長庚那張滄桑而睿智的臉,女兒念墨在加密頻道裡傳遞情報時疲憊卻堅定的眼神,兒子天樞那雙能窺見未知的清澈眼眸,還有妻子方清墨在實驗室裡廢寢忘食的身影……親人的麵孔在他腦中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屏幕上那個被血紅風暴箭頭死死咬住的、代表父親生命的微小綠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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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強迫自己冷靜,目光銳利如刀,掃過屏幕上每一個跳動的參數。時間!空間!洋流!風速!敵方的追蹤信號源!每一個變量都在瘋狂地擠壓著那個微弱的綠點。他大腦高速運轉,無數種方案在瞬間被推演、評估、否決。國家利益、個人親情、戰略布局、技術極限……多重維度在他腦海中激烈碰撞、融合。
突然!
“滋啦——!!!”
一聲尖銳到幾乎刺破耳膜的、帶著強烈電流乾擾的童音尖叫,毫無征兆地撕裂了指揮中心高度緊張而有序的寂靜!這聲音直接穿透了層層加密的通訊頻道,帶著一種超越物理距離的、源自血脈深處的驚惶與警示,狠狠撞在每個人的耳膜上!
“爸——!!有鐵鳥!在爺爺船底!好多!黑的!鐵的!要抓爺爺——!!!”
是李天樞!是李玄策那年僅十一歲、卻擁有匪夷所思預知能力的兒子天樞!他稚嫩的聲音因為極度的恐懼和全力的“看見”而扭曲變調,充滿了撕裂感。這聲音仿佛不是通過電波,而是直接從他劇烈跳動的心臟裡迸發出來,瞬間擊穿了李玄策強行維持的冷靜外殼!
“什麼?!”指揮中心一片嘩然!技術主管猛地站起,試圖定位乾擾源和天樞聲音的傳輸路徑。
“鐵鳥?無人機群?!”
“船底?!聲呐為什麼沒反應?!”
李玄策的身體猛地一震,仿佛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父親蜷縮在冰冷腥臭的底艙刻算公式的畫麵,與兒子那張因恐懼而煞白的小臉瞬間重疊!一股冰冷的、帶著死亡氣息的寒意從脊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
鐵鳥!這個在內部情報中反複出現、代表敵方最隱秘、最致命水下高速攻擊無人載具的代號!它們如同潛伏在深海中的鯊群,悄無聲息,致命一擊!
“目標確認!漁船正下方!深度五十米!多個高速移動熱源!型號……型號不明!速度……天呐,超過六十節!!”聲呐操作員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屏幕上,代表漁船的小綠點下方,瞬間炸開一片密密麻麻、高速移動的猩紅小點!如同嗜血的鯊群,正瘋狂撲向毫無防備的獵物!
時間凝固了!指揮中心所有人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凍結!技術主管焦急地看向李玄策:“李部!常規反製係統啟動需要至少三分鐘!來不及……”
李玄策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眼中最後一絲猶豫被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取代!他猛地抬頭,目光如電,瞬間鎖定了指揮台側後方牆壁上一個不起眼的紅色消防栓!
沒有一絲猶豫!沒有絲毫遲疑!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這位位高權重的國安部常務副部長,像一頭被激怒的獵豹,一個箭步衝了過去!他掄起旁邊沉重的金屬折疊椅,用儘全身力氣,帶著一種撕裂一切的決絕,狠狠砸向那堅固的消防栓玻璃罩!
“嘩啦——!!!”
刺耳的玻璃碎裂聲在死寂的指揮中心炸響!晶瑩的碎片四散飛濺!李玄策的手被飛濺的玻璃劃破,鮮血瞬間湧出,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洇開幾朵刺目的紅梅。他卻渾然不覺,沾著鮮血的手毫不猶豫地探入破碎的窗口,一把抓住裡麵存放的、一個用暗綠色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沉重物件!
他用力一扯,油布散開——
一個造型古樸、散發著幽幽青銅光澤的羅盤,赫然出現在他手中!
羅盤直徑約莫一尺,邊緣刻滿了細密繁複、難以辨識的古老山川河流紋路,中心天池的指針並非尋常磁針,而是由一種閃爍著奇異暗銀金屬光澤的合金鍛造而成,形狀宛如縮小了無數倍的鋒利船槳!指針微微顫動著,發出幾乎聽不見的低鳴。一股蒼涼、厚重、仿佛承載著大地脈搏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地脈儀!”有人失聲驚呼。這正是2008年汶川特大地震時,李玄策臨危受命,帶領團隊在廢墟中爭分奪秒、結合古法與現代探測技術緊急改造出的搜救神器!它能感應地殼深處最微弱的震動與能量異常!後來被封存於此,作為應對極端地質災害的底牌之一。
李玄策雙手緊握冰涼的青銅羅盤,指間溫熱的鮮血染紅了古老的紋路。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劇烈跳動的心臟平複,將全部的精神力灌注於羅盤之上。他死死盯著指揮大屏上那代表父親生命的綠點,以及下方蜂擁而至的猩紅“鐵鳥”群!
“爸……等我……”一個無聲的誓言,在他心底炸響。
就在他全神貫注啟動地脈儀的瞬間,巨大屏幕上,那代表台風“海鷗”核心區域的、巨大的、旋轉的血紅色台風眼雲圖,在衛星遙感圖像的極致放大下,其內部翻湧的氣流漩渦,竟隱隱約約幻化出一隻振翅欲飛、姿態猙獰的鳳凰輪廓!那鳳凰的尾羽,恰好掃過李長庚漁船的位置!
鳳凰紋!一個在古老卷宗中反複出現、象征著巨大災厄與隱秘力量的禁忌符號!它在風暴之眼中顯現,是巧合?是警告?還是……這場跨越三代人的宏大棋局中,對手終於掀開的又一張致命底牌?
指揮中心的空氣徹底凝固了。時間,在這一刻被壓縮到了極限。青銅羅盤在李玄策染血的手中,指針開始瘋狂地旋轉、顫動,發出越來越尖銳的蜂鳴,仿佛在與深海之下的死亡陰影、與風暴之眼中的詭異鳳凰進行著無聲的角力。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玄策和他手中那件承載著希望與未知的古老器物上,等待著撕裂這絕望長夜的第一縷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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