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天地間仿佛隻剩下一種聲音:嘩——那是億萬噸雨水從墨汁般濃稠的夜幕中傾瀉而下,砸在國道冰冷濕滑的瀝青路麵上,砸在兩側被狂風揉搓得東倒西歪的樹冠上,砸在每一輛艱難跋涉的鋼鐵車頂上。車窗外的世界,被無邊無際的雨簾徹底遮蔽,能見度低得嚇人,隻有前方車輛尾燈在混沌的水幕中暈開兩團模糊的、掙紮的紅色光暈,如同瀕死的螢火。
這是一支肩負著特殊使命的車隊。三輛經過特殊加固的黑色越野車,正護送著三位剛剛響應“歸巢計劃”、從海外頂尖研究所歸國的重量級科學家及其核心研究資料,星夜兼程趕往首都。此刻,他們卻被這場史無前例的超級暴雨,死死地困在了京西一段盤山國道上。前方傳來緊急通報:多處路段發生山體滑坡和泥石流,道路徹底中斷,gps信號在惡劣天氣下時斷時續,導航完全失靈。車隊如同被困在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進退維穀。
“首長,不能再往前走了!”警衛員小陳抹了一把車窗內側凝結的水汽,聲音透過耳機在嘈雜的雨聲中顯得格外緊繃,“剛收到消息,前麵三公裡處確認發生大型泥石流,整段路基都被衝毀了!我們現在的位置……也不安全,右側山體有滲水跡象!”
李玄策坐在第二輛車的後排,麵色沉靜如水,但緊抿的唇線和微微鎖住的眉頭,暴露了他內心的凝重。他身旁,方清墨緊緊握著他的手,指尖冰涼。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李天樞,小小的身體幾乎貼在車窗上,那雙遠超同齡人深邃的眼眸,穿透雨幕,似乎在捕捉著常人無法感知的信息流,小臉上帶著一種近乎空靈的專注。
“停車,找相對開闊安全的地方避一避。”李玄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達到每一輛車。車隊緩緩停下,引擎低吼著,如同焦躁的困獸。車燈撕開雨幕,照亮了前方路邊一個孤零零的、亮著昏黃燈光的小房子——那是一個簡陋的公路養護點。
就在眾人焦慮萬分之際,養護點那扇油漆剝落的木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穿著洗得發白藍色工裝、背有些佝僂的老人探出身來,手裡端著一盞老式的馬燈。昏黃的燈光下,他臉上的皺紋如同刀刻斧鑿,眼神卻異常清亮。他似乎對這樣的暴雨和困境習以為常,目光掃過車隊,最終落在了李玄策等人身上。
“進來避避雨吧,同誌。”老人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了嘍。”
眾人湧入這間狹小卻乾燥溫暖的屋子。屋裡陳設簡單,一張舊木桌,幾把椅子,一個燒著開水的小煤爐,爐上的鋁壺正“噗噗”地冒著白汽,空氣中彌漫著劣質茶葉和柴火的混合氣味。最引人注目的,是木桌上擺放著一架暗紅色的老式紅木算盤。算盤邊框油潤發亮,顯然是常年摩挲的結果,但那一顆顆算珠,卻因潮濕的空氣和方才開門時湧入的雨霧,表麵凝結了一層薄薄的、幽綠色的銅鏽,在昏黃的燈光下泛著古舊而神秘的光澤。
老人放下馬燈,走到桌前,粗糙的手指無意識地撥弄著幾顆算珠,發出“劈啪、劈啪”清脆而單調的聲響,在這風雨飄搖的夜晚,竟像是一種奇特的鼓點,敲打著眾人緊繃的神經。他眉頭緊鎖,似乎在計算著什麼。
“老哥,您這是……?”李玄策走近桌邊,目光被那架泛著銅綠的算盤吸引。那算珠撥動的節奏,似乎與窗外雨滴砸落的頻率隱隱相合。
老人抬起頭,歎了口氣:“算路啊。這山裡的路,我守了三十多年,哪條溝坎,哪片坡容易塌,心裡門清。可這雨……太大了,邪乎!老路斷了,得琢磨條新道繞出去。可這山雨無常,算不準哪塊地方是虛的,一腳下去就是閻王殿。”他手指飛快地在算珠上滑動,“我在算雨量、算土石方的飽和量、算可能的泄洪路徑……唉,老了,腦子不夠用嘍。”
李玄策凝視著那被銅綠覆蓋的算珠,聽著那“劈啪”的脆響,心中靈光一閃。他迅速從隨身攜帶的、用防水油布仔細包裹的公文包裡,抽出一本線裝古籍——正是宋代沈立所著的《河防通議》!書頁已經泛黃,邊緣有些磨損,顯然經常翻閱。他沒有絲毫猶豫,直接將這本珍貴的古籍,輕輕覆蓋在了那架紅木算盤之上!
“汴渠古法,可疏洪導流,亦可測地脈險阻!”李玄策的聲音沉穩而充滿力量,仿佛帶著穿透曆史塵埃的回響。他翻開書頁,指向其中關於利用水勢、測算地脈走向以規避洪澇災害的章節。“老哥,您這算盤,承地氣,感天時,這銅綠非是鏽蝕,而是地脈水汽所凝!何不以古法為引,以算盤為器,重算這暴雨中的生路?”
老人渾濁的眼睛猛地亮了起來,仿佛被點燃的火種!他不再遲疑,布滿老繭的雙手重新按在覆蓋著古籍的算盤上。這一次,他撥打算珠的動作不再是無意識的敲打,而是帶著一種古老而莊重的韻律!那“劈啪”聲變得更加清脆、連貫,仿佛在演奏一曲與天地對話的樂章。泛著銅綠的算珠在他指尖跳躍,每一次撥動,都似乎在汲取著《河防通議》書頁上流淌出的古老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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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一直安靜觀察的李天樞突然動了。他小小的身影擠到桌邊,伸出白嫩的手指,沒有任何猶豫,直接撥動了算盤上的幾顆關鍵算珠!他的動作快如閃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篤定。被他撥動的那幾顆算珠,上麵的銅綠在燈光下似乎流動起來,散發出微弱的、近乎熒光的幽綠色澤!
“北鬥!”李天樞清脆的聲音穿透了算珠的劈啪聲和窗外的暴雨聲。
隨著他話音落下,那幾顆被他撥動、泛著幽綠熒光的算珠,竟在算盤上清晰地勾勒出一個勺形的圖案——正是北鬥七星的形狀!而與此同時,方清墨敏銳地察覺到,一股濃烈的、帶著腐朽和腥氣的土腥味,正從屋外某個特定的方向,隨著狂風猛地灌了進來!那味道,正是大規模山體內部鬆動、泥石流即將爆發的先兆!
“是那裡!”李玄策和老人幾乎同時指向了北鬥勺柄所指的窗外方向!正是那股濃烈土腥味傳來的方位!李天樞的“北鬥”算珠,如同黑暗中的一盞明燈,精準地標記出了潛藏的泥石流險區!
“快!通知所有車輛,立刻向反方向,也就是勺口方向移動!”李玄策立刻下令,聲音斬釘截鐵。勺口所指,正是老人剛才計算中一個相對平緩、植被茂密、地質相對穩定的山坳,可以作為臨時的避險點。“老哥,您算的生路,可是這個方向?”
老人看著算盤上那熒熒的北鬥,又驚又喜,連連點頭:“對對!是這裡!是這裡!娃子神了!快走!那地方能避一避!”
命令迅速傳達下去。車隊重新發動,在老人馬燈的指引下他堅持要帶路),小心翼翼地調轉方向,朝著北鬥勺口所指的山坳緩緩駛去。車輪碾過厚厚的積水,濺起巨大的水花。雨刮器瘋狂地搖擺著,與傾盆大雨進行著徒勞的抗爭。車內,氣氛緊張到了極點。李長庚教授他也在車隊中)閉著眼睛,手指在膝蓋上快速敲擊,仿佛在計算著某種聲波頻率。李念墨則飛快地在平板電腦上操作,試圖利用李天樞標記出的北鬥方位和老人提供的地形數據,結合《河防通議》中的水勢分析,建立更精確的避險模型。
“爸,”李天樞忽然拉了拉李玄策的衣袖,小手指著車窗外右側陡峭的山坡,“那裡…有光…暖暖的光…”他描述得很模糊,但在李玄策眼中,那隻是被暴雨衝刷得一片模糊的黑暗山體。
“光?”方清墨立刻警覺,她迅速從隨身的包裡取出一個小巧的、散發著淡雅梔子花清香的香囊這是她梔子花研究的副產品,能中和特定有害氣味分子,也帶有微弱的生物熒光標記功能)。她將香囊湊到車窗邊,借著車內的燈光,仔細觀察著香囊表麵。果然,香囊對著李天樞所指方向的那一側,正散發出極其微弱、幾乎肉眼難辨的、與梔子花露同源的淡綠色熒光!這熒光,似乎正與山體中某種微弱的地熱或應力變化發生著奇妙的感應!
“玄策!天樞的感覺沒錯!那個方向…有異常微弱的能量反應,可能是地下水脈活動或者地熱異常點!要避開!”方清墨的聲音帶著科研者的嚴謹和一絲後怕。
李玄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通過對講機修正方向:“再往左偏十米!避開右側山體!重複,避開右側山體!”
就在車隊險之又險地避開那片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殺機的山坡後不到一分鐘!驚天動地的轟鳴聲從他們剛剛駛離的位置傳來!借著車燈和閃電的光芒,眾人駭然看到,那片山坡如同融化的巧克力般,裹挾著巨石、樹木和滔天的泥水,轟然塌陷!巨大的泥石流瞬間吞噬了他們剛才的路線,濁浪翻滾,聲震四野!
“好險!”連一向沉穩的警衛員小陳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車隊終於有驚無險地抵達了山坳中那片相對開闊平坦的草地。這裡背靠堅固的岩壁,前方視野相對開闊,暫時安全了。眾人懸著的心終於稍稍放下。
李玄策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瞬間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肩頭。他走到老人麵前,緊緊握住那雙布滿老繭、此刻還在微微顫抖的手:“老哥,謝謝您!還有您這架‘神算盤’!”他的目光充滿感激和敬意,看向桌上那架在風雨飄搖中指引了生路的紅木算盤。算盤上的銅綠,在車燈的照耀下,似乎更加溫潤深邃。
老人看著遠處那仍在肆虐的泥石流,又看看安然無恙的車隊,長長舒了口氣,臉上露出憨厚的笑容:“嘿,是首長您帶來的古書神,是這小娃娃指著李天樞)眼尖!我這老夥計拍拍算盤),也就是沾了點老輩人的靈氣罷了。能幫上忙,就好,就好啊!”
方清墨撐著一把傘走到李玄策身邊,將傘傾向他那邊,自己半邊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濕。她看著丈夫疲憊卻堅毅的側臉,輕聲道:“‘河防’之智,‘北鬥’之引,加上老哥這‘接地氣’的算珠,總算…闖過來了。”
李玄策點點頭,目光深邃地望向依舊被暴雨籠罩的群山。他拿出那本被雨水打濕了邊角的《河防通議》,書頁上的墨跡有些暈染,卻更顯古樸厚重。他輕輕撫摸著書頁,感受著指尖傳來的、跨越千年的智慧與力量。
“歸途多舛,但歸心似箭。”李玄策的聲音低沉而堅定,“這雨,困不住我們。老祖宗留下的法子,加上我們自己的眼睛和腦子,總能找到路。”他的目光掃過車內的科學家們,掃過家人,最後落在李天樞身上。小兒子正趴在車窗上,好奇地看著外麵混沌的世界,仿佛剛才那驚險一幕隻是一個小小的插曲。
就在這時,李玄策似乎感覺到懷中有什麼東西在微微發熱。他伸手一摸,是那個在916章修複後、底部吸附了鐵屑並產生微弱磁力的鑄鐵秤砣!此刻,在這暴雨傾盆的山坳裡,秤砣的磁力似乎變得更強了,正隱隱地、持續地指向某個方向——那方向,與老人算盤中北鬥勺柄最終指向的前進路徑,竟奇妙地重合了!
民心為衡,古法為引,北鬥為燈,磁石為向。這暴雨中的歸途,雖然艱難,但方向,從未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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