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已過,京郊的群山褪儘了最後的斑斕,顯露出筋骨分明的蒼勁輪廓。一場不大不小的秋雨剛歇,濕冷的空氣裡彌漫著泥土、朽葉與一種若有若無的香火氣息。李玄策獨自駕駛著一輛半舊的黑色越野車,沿著蜿蜒濕滑的山路盤旋而上,車輪碾過積水的坑窪,濺起細碎的水花,引擎的低吼在空寂的山穀間顯得格外清晰。他沒有帶秘書,沒有安保隨行,甚至連司機都遣回了。此行,無關公務,隻問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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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古刹的飛簷在層林儘染的秋色中露出一角,簷角懸掛的銅鈴在寒風中輕顫,發出幾不可聞的清音。山門前的石階濕漉漉的,泛著幽暗的光澤,縫隙裡滋生的青苔在雨後更顯深翠。李玄策深吸一口清冽的空氣,抬步拾級而上,腳步聲在空山新雨後的寂靜裡,叩響了自己內心深處的回音。他此來,不為求神拜佛,隻為在這浮世喧囂之外,尋一位能與他共話“心安何處”的智者。
霜降已過,京郊的群山褪儘了最後的斑斕,顯露出筋骨分明的蒼勁輪廓。一場不大不小的秋雨剛歇,濕冷的空氣仿佛能沁入骨髓,混合著泥土的腥澀、落葉腐敗的微酸,以及一種若有若無、絲絲縷縷鑽入鼻腔的香火氣息。這氣息古老、沉靜,帶著洗滌塵埃的力量。
李玄策獨自駕駛著一輛半舊的黑色越野車,沿著蜿蜒濕滑的山路盤旋而上。車窗半開,清冽的風灌進來,吹拂著他鬢角夾雜的幾絲銀發。車輪碾過積水的坑窪,濺起細碎的水花,引擎低沉而持續的轟鳴,在空寂的山穀間回蕩,成了此刻唯一的背景音。他沒有帶秘書,沒有安保隨行,甚至連專職司機都提前遣回了。此行,無關國家戰略,無關地球存續,甚至無關李家三代五人的宏圖偉業。它隻關乎一個在宦海浮沉、看儘世間百態的中年人,對“心安何處”這古老命題的叩問。
車在半山腰一處開闊的停車坪停下。推開車門,山間的寒意撲麵而來,帶著深秋特有的蕭瑟與澄澈。他緊了緊身上深灰色的羊絨大衣,抬頭望去。
千年古刹“淨心寺”的飛簷鬥拱,在層林儘染的秋色中露出一角。朱漆斑駁,顯露出歲月的滄桑,卻自有一種曆經風霜而不倒的莊嚴。簷角懸掛的幾枚古舊銅鈴,在料峭的寒風中輕輕搖曳,撞擊聲細碎而空靈,如同珠玉落盤,又似梵音低語,幾不可聞,卻奇異地穿透了山風的呼嘯,直抵耳膜深處。
山門前的石階,被雨水洗刷得濕漉漉的,泛著幽暗溫潤的光澤。每一級石階的邊緣都被歲月和無數虔誠的腳步磨得圓潤光滑,縫隙裡滋生的青苔在雨後吸飽了水分,呈現出一種飽含生機的深翠,在灰暗的石麵上倔強地蔓延。
李玄策在石階下駐足。他深吸一口氣,那混合著山林草木與古刹檀香的清冽空氣湧入肺腑,仿佛也帶走了胸中些許積鬱的塵囂。他抬眼,目光順著這仿佛通向雲端的石階向上延伸,眼神沉靜而專注,像是在丈量一段心路。片刻後,他抬步,穩穩地踏上第一級台階。
腳步聲,在空山新雨後的寂靜裡,顯得格外清晰。嗒…嗒…嗒…聲音不大,卻沉穩有力,每一步都像敲擊在空曠的山穀壁上,又奇異地在他自己的內心深處,叩響了悠遠的回音。
寺內出奇地安靜。並非無人,偶有三兩香客,皆步履輕緩,神色寧和,低聲交談也如耳語。空氣中檀香的味道濃鬱了些許,混合著殿宇木料散發的淡淡陳香。引路的小沙彌不過十三四歲年紀,穿著漿洗得有些發白的灰色僧衣,眉目清秀,眼神澄澈如山中清泉。他雙手合十,對李玄策微微躬身,並不多言,隻安靜地在前麵引路,腳步落在清掃得極為乾淨的青石板上,輕盈得如同落葉。
穿過幾重古樸的殿宇,繞過幾株虯枝盤結、掛滿金黃葉片的千年銀杏,小沙彌在一處小小的、相對獨立的禪院前停下。院門是簡單的竹籬笆,爬滿了枯萎的藤蔓。他側身,再次合十行禮,示意李玄策進去。
禪院不大,卻極儘清幽。正中一株高大的古柏,蒼勁的枝乾如鐵鑄般伸向天空,樹皮皸裂如龍鱗,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悠長。樹下,一張簡陋的石桌,兩張磨得光滑的石凳。一位身著深褐色袈裟的老僧,正背對著院門,手持一把半舊的竹枝掃帚,極其專注、極其緩慢地清掃著石徑上零星的落葉。他的動作沒有絲毫火氣,每一次揮動掃帚,都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仿佛不是在掃地,而是在拂拭心鏡上的塵埃。
李玄策沒有打擾,靜靜立在院門口,目光落在老僧的背影和那緩慢而富有禪意的動作上。風吹過,古柏的枝葉發出低沉的嗚咽,幾片枯黃的柏葉打著旋兒飄落,恰好落在老僧剛掃過的石徑上。老僧恍若未見,依舊不急不緩地掃著,那新落的葉子,也被他輕柔地歸攏到落葉堆裡,仿佛萬物本應如此,來去自然。
“掃地掃地掃心地,心地不掃空掃地。”一個平和溫潤、如同古井深水般的聲音響起,老僧並未回頭,手中的動作也未停,“世人皆知勤拂拭,莫使惹塵埃。卻不知,塵埃本無根,起於方寸間。執著拂拭,亦是塵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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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玄策心頭微震,老僧一語,看似平常,卻直指人心執念。他拱手,對著那清臒的背影深深一揖:“晚輩李玄策,冒昧叨擾明心大師清修。”
明心大師這才緩緩轉過身。他麵容清臒,皺紋深刻如刀刻斧鑿,但一雙眼睛卻異常明亮溫和,仿佛蘊藏著洞悉世事的智慧與無儘的悲憫。他看著李玄策,臉上並無驚訝,隻有一種了然於心的平和微笑,如同看著一位久彆重逢的故人。
“李居士,請坐。”大師放下掃帚,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李玄策耳中,帶著撫慰人心的力量。他走到石桌前坐下,桌上早已備好一個樸素的紅泥小炭爐,爐上坐著一把紫砂提梁壺,壺嘴裡正氤氳出嫋嫋白氣,一股清冽醇厚的茶香隨之彌散開來,瞬間衝淡了深秋的寒意。
李玄策依言在對麵的石凳坐下。石凳冰涼,透過厚實的衣物也能感受到那份沁骨的涼意,卻奇異地讓他紛雜的心緒沉澱下來。
明心大師提起壺,滾水注入兩個白瓷茶杯,茶湯清亮,色澤淡黃如初春的新芽。“山野粗茶,李居士莫嫌簡陋。”他遞過一杯。
李玄策雙手接過,指尖感受著杯壁傳來的溫熱:“大師過謙了。能飲此間一杯茶,已是福緣。”他輕啜一口,茶湯微澀,旋即回甘,一股暖流順著喉管而下,熨帖著四肢百骸。茶香清幽,帶著山野的靈氣,絕非俗品。
“山雨初霽,寒氣侵人。李居士身負家國重任,心係蒼生黎庶,今日緣何有暇,踏此濕滑山徑,尋我這山野老僧?”明心大師的目光溫和地落在李玄策臉上,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視心底的波瀾。
李玄策放下茶杯,雙手平放於膝上,姿態端正而坦誠。他望向大師那雙洞徹人心的眼睛,沒有掩飾,緩緩道:“大師慧眼。晚輩近日,常感心緒不寧,如處迷霧。世風喧囂,人心浮動,利欲如洪流奔湧,道德之堤似有潰決之虞。晚輩身在其位,所見所聞,憂思日深。常思古聖先賢治國安邦,莫不以正人心為根本。然人心之安,究竟在何處?當以何物為錨,方能在這驚濤駭浪中,持守本心,不隨波逐流?”他的語氣低沉,帶著深深的困惑和尋求答案的懇切。
明心大師靜靜地聽著,臉上的悲憫之色更濃。他拿起自己麵前那杯幾乎未動的茶,輕輕吹散熱氣,看著杯中葉芽在澄澈的水中緩緩舒展沉浮。
“心安何處?”大師重複著這四個字,聲音悠遠,仿佛從亙古傳來,“此問千年不絕,亦是修行者畢生參悟之題。李居士所見,利欲奔湧,道德堪憂,此乃‘相’,非‘本’。人心浮動,根源在於‘惑’與‘懼’。惑於得失,懼於無常。求而不得生怨懟,得而恐失生憂怖。如此循環,心湖焉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