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的八月，山風帶著濕漉漉的草木清氣，卷過層疊的吊腳樓群，最終在“千藍染坊”的老木門前打了個旋兒，悄然散去。染坊依山而建，腳下是潺潺流淌的沱江支流，幾座巨大的靛藍染缸如同古老的巨獸，靜靜匍匐在竹棚下，缸內深不見底的藍，仿佛沉澱了千年的時光與秘密。陽光穿過棚頂的縫隙，在靛藍色的水麵上投下跳躍的光斑，也映亮了方清墨專注的側臉。
她穿著一件素雅的棉麻襯衫，袖口挽起，露出纖細卻有力的手腕。作為中科院院士，她此行表麵上是受湘西州府邀請，考察苗藍染這一國家級非遺的現代化保護與產業化可能，更深層的使命，則是源於李玄策的直覺——這片浸潤著古老智慧的土地，或許隱藏著與現代科技、甚至與“地脈”、“天象”相關的某種未解之秘。李玄策常說，老祖宗留下的東西，往往是打開未來之門的鑰匙，隻是需要找到正確的解讀方式。
染坊的主人，是年逾七旬的龍阿婆。老人家臉上的皺紋如同山巒溝壑，但眼神卻清澈明亮，帶著苗家女子特有的堅韌與靈慧。她正手持一根長長的木棍，緩緩攪動著其中一口染缸，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韻律。缸內深藍色的汁液隨著攪動泛起漩渦，散發出濃鬱的、帶著泥土和草木氣息的獨特芬芳。
“方院士，你看這‘藍寶寶’靛藍發酵液），養得可好？”龍阿婆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鄉音，卻充滿自豪，“這是山裡的藍草，用老法子發酵，染出的布啊，風吹日曬雨淋，顏色越久越亮堂，就像我們苗家人的心性，經得起熬。”
方清墨微笑著點頭，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染缸水麵奇異的景象吸引。那深藍的漩渦中心，在光線的折射下，似乎隱隱有極細微的銀芒流轉，如同沉入水底的星辰碎片。“阿婆，這藍靛水……在攪動的時候，水麵似乎有特彆的光影？”
龍阿婆眯起眼看了看，笑道：“哎喲，方院士眼睛真尖。老話說‘靛水有靈’，攪動起來是能看到些光絲兒，就像龍王爺的胡須在水裡遊哩。我們染布前，都要念幾句祖傳的‘請藍咒’，圖個吉利。”她說著，口中輕輕哼唱起一段古老悠揚、帶著神秘韻味的苗歌謠。
這時，一個靈動的身影從吊腳樓裡竄了出來，是李天樞。十三歲多的少年，個頭躥得飛快，眉宇間已初具李玄策的輪廓，眼神卻更加清澈深邃，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通透感。他手裡拿著根長長的細竹竿，好奇地湊到染缸邊。
“奶奶，這水好藍好深啊，像把天空裝進去了！”天樞的聲音清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活力。他學著龍阿婆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將竹竿探入漩渦邊緣，輕輕攪動。動作雖稚嫩，卻帶著一種奇特的韻律感。
方清墨看著兒子，眼神溫柔。天樞從小展現的預知能力，如同他父親當年對地脈的感知一樣，是上天賜予李氏家族的禮物，也是沉重的責任。他們夫婦一直小心翼翼地引導，希望他能駕馭這份天賦，而非被其困擾。
突然，天樞的動作頓住了。他握著竹竿的手微微收緊，指節有些發白。那雙清澈的眼睛瞬間失去了焦距，瞳孔深處仿佛有星雲在急速旋轉、碰撞。他小小的身體不易察覺地顫抖了一下，眉頭緊緊鎖起，臉上浮現出與年齡不符的凝重，甚至是一絲……驚懼。
“媽媽……”他的聲音有些發飄，帶著不易察覺的顫音，目光死死鎖定在被他攪動得更加劇烈的漩渦中心，“好多……好多鐵鳥！大的，小的……它們在打架！撞在一起了！好亮的光……碎片……像下雨一樣掉下來……”
方清墨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天樞又“看”到了。這絕非孩子的臆想，而是他那難以言喻的預知能力在向他示警。“鐵鳥”？碎片雨？她的腦海中瞬間閃過近地軌道上密密麻麻的人造衛星、空間站，以及日益嚴峻的太空垃圾問題。一次連鎖碰撞？那後果不堪設想！
“天樞，彆怕，告訴媽媽，你在水裡看到了什麼？具體點！”方清墨立刻蹲下身，雙手輕輕扶住兒子的肩膀，聲音儘量保持平穩，眼神卻銳利如鷹，緊緊盯著染缸水麵。她注意到，在天樞預感的瞬間，那漩渦中心流轉的銀芒似乎變得更加活躍、密集，隱隱約約，竟真的勾勒出一幅動態的、混亂的星圖殘影！這絕非尋常的光影折射！
龍阿婆也停下了攪動，驚疑不定地看著天樞和那奇異的水麵光影。“這孩子……莫不是被‘藍仙’迷了眼？”她喃喃道，但看到方清墨嚴肅的神情，又立刻收聲，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敬畏。
就在這時，一陣山風吹過，將晾曬在竹竿上的一塊剛剛染好、還濕漉漉的深藍色布匹吹落，正巧掉入天樞攪動的那口染缸邊緣，半浸在靛藍色的汁液裡。
“哎呀！我的新布！”龍阿婆心疼地叫了一聲，趕緊彎腰去撈。
那塊濕布被撈起，深藍色的水珠順著布紋滾落。龍阿婆拎著布的一角，對著光線抖了抖，想看看有沒有被染花。就在布匹展開的瞬間，她猛地倒吸一口涼氣，布滿皺紋的手劇烈地顫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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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是……”龍阿婆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恐，她指著布匹上被浸濕又部分風乾後顯現出的奇異紋路，“鬼畫符！是趕屍匠的‘路引圖’！跟我家祖傳箱底壓著的那張老羊皮上的畫一模一樣！可……可那圖是用朱砂畫的，這布……這布隻是染藍了啊！”
方清墨立刻上前，目光如炬地審視那塊濕布。隻見深藍色的布麵上，被水浸染又乾涸的區域，竟自然形成了一些奇特的、彎彎曲曲的白色紋路。這些紋路絕非隨機的染花，它們相互勾連，隱隱構成了一幅極其抽象、卻蘊含著某種古老秩序感的星圖！紋路的風格，確實帶著濃厚的先秦至漢代的星象圖特征！
“路引圖？”方清墨心中一動。苗疆趕屍秘術玄奧莫測，傳說其“路引”能溝通幽冥，指引方向。難道這所謂的“路引圖”，其本質也是一種對某種能量場比如地磁？）或空間坐標的記錄？
她立刻意識到這靛藍染布顯現的紋路絕非巧合。是布料本身的纖維特性？是染液的成分？還是……天樞攪動時引發的某種特殊能量場，與這古老工藝產生了未知的共鳴？她想起了隨身攜帶的一件小工具——一支特製的銀簪。簪頭鑲嵌著一枚微型的電磁波場強檢測器，是她配合李玄策工作時常用的小物件，外形古樸，內藏玄機。
“阿婆，借您的布看看。”方清墨接過濕布，將其平鋪在旁邊一塊乾淨的石板上。陽光灑在深藍與奇異白紋交織的布麵上，氤氳著水汽。她深吸一口氣，拔下頭上的銀簪，小心翼翼地用簪尖沿著布麵上一條最清晰的白紋劃過。
奇跡發生了！
就在銀簪尖端接觸到濕潤布麵的瞬間，被劃過的白色紋路驟然亮起極其微弱的、近乎熒光的幽藍光芒！仿佛被無形的電流激活！緊接著，以簪尖為起點，那看似雜亂的白色紋路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迅速蔓延、連接、清晰起來！短短幾秒鐘內，一幅完整的、標注著大量古篆文字和星宿符號的星象圖，赫然呈現在深藍色的布帛之上！
“《五星占》！”方清墨幾乎失聲叫了出來！作為一名頂尖的科學家和長期接觸古代秘辛的人，她一眼就認出了那熟悉的星圖布局和文字風格！這是失傳已久的漢代馬王堆帛書天文文獻《五星占》的殘篇！上麵不僅標注了金木水火土五星的運行軌跡，更在一些特定位置，用極其精密的點線符號，標示出了數個“客星”的位置——那分明是近地軌道上某些特定人造天體的坐標！
龍阿婆已經完全看呆了，嘴巴微張，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敬畏和茫然，喃喃念著苗語，似乎在祈禱。天樞也湊了過來，小臉上的驚懼還未完全散去，但眼神已充滿了好奇：“媽媽，這布上的星星，是不是就是剛才水裡打架的鐵鳥？”
方清墨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預感被證實了！天樞在染缸漩渦中預見的“鐵鳥打架”，極有可能就是一場由太空垃圾或失控衛星引發的近地軌道連環碰撞事故！而眼前這塊因緣際會顯形的靛藍染布，竟然承載著漢代《五星占》的星圖殘篇，並精準指向了引發危機的源頭坐標——那幾顆如同定時炸彈般漂浮在軌道上的蘇聯時代報廢間諜衛星！這簡直是古老智慧與現代危機的一次跨越兩千年的致命邂逅！
她立刻拿出加密衛星電話，手指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必須馬上聯係李玄策和李長庚！
“玄策！我是清墨！在湘西苗寨，有重大發現！天樞預感到近地軌道即將發生嚴重碰撞事故！源頭是幾顆蘇聯舊衛星！”她的語速極快，但條理清晰，“關鍵線索是一塊靛藍染布！它遇水並在特定電磁環境下，顯影出了漢代《五星占》殘篇星圖，上麵精確標示了肇事衛星的軌道坐標！坐標數據我馬上掃描傳輸！需要長庚立刻進行軌道演算和危機驗證！”
電話那頭，李玄策沉穩的聲音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收到！清墨，保護好現場和那塊布！天樞怎麼樣？長庚就在我身邊，數據傳過來！”背景裡隱約傳來李長庚蒼老但精神矍鑠的回應：“《五星占》？快！把數據給我！蘇聯‘眼睛’係列的老古董？它們的軌道數據庫我有備份！”
方清墨迅速操作著，將布帛上顯影的星圖高清掃描傳輸過去。她回頭看了一眼染缸。缸內的漩渦已經平息，水麵恢複了深沉的靛藍，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星圖幻影從未出現過。隻有那塊靜靜鋪在石板上的染布，以及布麵上清晰可見的古老星圖和坐標，無聲地訴說著剛剛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一切。
龍阿婆這時才仿佛回過神來，她顫巍巍地走到方清墨身邊，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撫摸著那塊神奇的染布，眼神複雜至極，有恐懼，有敬畏，更有一絲難以言喻的驕傲。“方院士……這……這藍仙……顯靈了？它是在借我們苗家的布，告訴你們天上的禍事？”
方清墨握住龍阿婆粗糙卻溫暖的手，鄭重地點點頭，眼中充滿了感激：“阿婆，是您守護的這門古老技藝，是這缸有靈的靛藍，還有您家祖傳的智慧，幫了我們天大的忙！它救的不是我們幾個人，它可能救了很多天上的‘眼睛’，甚至避免了地上的一場災禍。”她沒有明說衛星碰撞可能導致碎片雨襲擊地麵或其它航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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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樞依偎在媽媽身邊，小臉依舊有些蒼白，但眼神已經安定下來，他仰頭看著龍阿婆，認真地說：“奶奶，水裡沒有龍王爺打架，是壞掉的鐵鳥要撞架了。您的布畫了地圖，爺爺和爸爸就能去修好它們，對嗎？”孩子的理解，總是帶著最樸素的善意和希望。
龍阿婆看著天真的孩子，再看看那塊承載著星辰奧秘的藍布，臉上的皺紋慢慢舒展開，露出了一個混合著淚光與釋然的笑容。她抬頭望向吊腳樓飛簷外那片深邃的藍天，輕聲哼唱起剛才那首古老的“請藍咒”，歌聲悠遠，仿佛穿透了時空，與蒼穹之上無聲運行的星辰默默交流。
方清墨也望向天空。陽光明媚，山嵐氤氳，沱江水聲潺潺，苗寨寧靜祥和。然而，在這片“綠水青山”之上，肉眼不可見的近地軌道中，一場由冰冷金屬和失控軌道引發的災難，正悄然逼近。而她手中這塊浸潤著苗家智慧、承載著漢代星圖、被兒子預知能力喚醒的靛藍染布，成為了力挽狂瀾的關鍵鑰匙。李長庚此刻必然在飛速演算，李玄策則開始調動國家力量進行緊急軌道乾預。李氏三代人的智慧、古老華夏的密碼與現代科技的危機，在湘西這座小小的染坊裡，完成了一次決定人類頭頂星空安全的完美接力。清風拂過，染缸裡靛藍的微瀾再次泛起，倒映著吊腳樓的飛簷和一片無垠的蔚藍，仿佛宇宙深邃的瞳孔，靜靜地注視著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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