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時分，京城北郊的國家重大科技專項基地，萬籟俱寂。唯有深處一棟被嚴密防護的建築內，還亮著不滅的燈火。這裡是“深紫外光刻光源”項目實驗室，國之重器——高端光刻機最核心、也最難攻克的堡壘之一。空氣裡彌漫著精密儀器特有的、略帶臭氧的冰冷氣味，以及一種經年累月、深入骨髓的、混合了汗水、咖啡因和永不放棄的執念的氣息。
巨大的實驗室內，燈光被刻意調暗，隻有中心區域那龐大而複雜的光學平台被重點照明。平台之上，鏡片組層層疊疊，如同最精密的鑽石陣列，反射著幽冷的微光。高功率激光器發出低沉的嗡鳴，仿佛沉睡巨獸的呼吸。無數粗細不一的線纜如同血管，連接著周圍林立的控製台和監測屏幕。屏幕上，瀑布般的數據流無聲傾瀉，各種顏色的曲線和參數圖表如同心跳般跳動。
張博士，這位年過五旬、頭發已花白大半的首席科學家，正佝僂著背，緊盯著主控屏幕上一條代表光源穩定性的關鍵曲線——s3曲線。他的眼鏡片反射著屏幕的冷光，掩蓋了眼底深處那幾乎要將人吞噬的疲憊和血絲。實驗室裡異常安靜，隻有儀器運行的嗡鳴和偶爾敲擊鍵盤的清脆聲響。十幾位團隊成員，或站或坐，目光都死死鎖在那條代表著數年心血、無數次失敗與重來的曲線上。每個人的臉上都刻著熬夜的痕跡，眼袋深重，嘴唇乾裂，但眼神卻像釘子一樣，釘在屏幕上，充滿了孤注一擲的緊張與期待。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氣仿佛凝固成了堅冰，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每一次曲線的微小波動，都牽動著所有人的神經。失敗過太多次了。每一次接近理論值時的突然崩潰，每一次優化參數後的功虧一簣，都像一把鈍刀，反複切割著這群放棄了海外優渥條件、毅然歸國追夢的科學家的信心。有人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指節發白；有人無意識地咬著嘴唇，留下深深的齒痕。
突然！
那條代表著穩定性的s3曲線，在經曆了一段令人窒息的平緩期後，開始以一種前所未有的、平滑而堅定的姿態，向上攀升！它越過了之前無數次失敗的臨界點，沒有絲毫猶豫，沒有半分抖動，如同一條蘇醒的青龍，昂首向上！
數據在旁邊的屏幕上瘋狂跳動：
穩定性指數：99.998…99.999……
輸出功率偏差：＜0.005…
一個個令人心跳停止的關鍵指標，如同被施了魔法般，穩穩地、精準地、一個接一個地達到了理論預期值！最終，當所有核心參數旁邊的狀態框，由刺眼的黃色警告瞬間轉變為一片生機勃勃的翠綠色“pass”時——
“轟——！！！”
壓抑了太久太久的火山，終於爆發了！
“成了！成了！！！”
“穩住了！真的穩住了！”
“我們做到了！我們點亮了！！”
狂喜的呼喊、激動的嚎叫、難以置信的驚歎、無法抑製的哽咽，瞬間撕裂了實驗室死寂的空氣！一個年輕的研究員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高舉雙臂，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動作幅度之大，“哐當”一聲將旁邊桌子上的水杯掃落在地，玻璃碎片和清水四濺，他卻渾然不覺，隻顧著仰天呐喊！有人用力地捶打著控製台桌麵，發出咚咚的悶響；有人緊緊抱住了身邊的同伴，用力拍打著彼此的後背，語無倫次；更有幾位年長些的工程師，再也控製不住，雙手掩麵，肩膀劇烈地聳動，淚水從指縫中洶湧而出——那是積壓了無數個日夜的委屈、煎熬、不甘，終於在此刻化作滾燙的釋放！
張博士身體猛地一晃，仿佛被這巨大的喜悅衝擊得站立不穩。他下意識地一把抓住旁邊的操作台邊緣，才勉強穩住身體。他顫抖著手，一把摘下鼻梁上那副陪伴他度過無數個不眠之夜的眼鏡，用布滿老繭的手背狠狠抹過酸脹發紅的眼眶，試圖擦去那不受控製湧出的溫熱液體。他抬起頭，看著屏幕上那條完美得如同藝術品的綠色曲線，看著那一片象征著勝利的翠綠“pass”，再看著周圍陷入狂喜、如同孩子般又叫又跳的團隊成員，一股難以言喻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所有的防線。
“同誌們…同誌們！”他試圖開口，聲音卻嘶啞哽咽得不成樣子，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他深吸了幾口氣，努力平複著胸腔裡翻江倒海的情緒，重新戴上眼鏡，鏡片後的目光掃過每一張激動得發紅的臉龐，那目光裡有淚光，有血絲，更有一種足以刺破黑暗的、無比明亮的光芒。
“我們…我們終於…”他的聲音依舊顫抖，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量，“撕開了一道口子！！”他猛地揮了一下拳頭，仿佛要砸碎那無形的壁壘，“雖然…雖然離最終應用，把光刻機造出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還有無數的難關要闖…但是！”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無與倫比的驕傲與激動，“這束光！這束深紫外光！是我們自己點亮的！是我們用腦子、用雙手、用一顆顆不肯認輸的心，在這片土地上，親手點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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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打在團隊成員的心上，也敲打在實驗室冰冷的牆壁上，激蕩起自豪的回響。是啊，這束光，穿透了封鎖的陰霾，照亮了自主前行的道路！
就在這時，“吱呀”一聲輕響，實驗室厚重的氣密門被推開了。一股濃鬱的食物香氣——混合著肉餡的鮮香、麵皮的麥香和熱騰騰的蒸汽——瞬間湧入這充滿了激動汗水和金屬冷冽氣息的空間。
李念墨提著兩個巨大的、印著附近餐館ogo的保溫袋，站在門口。她顯然也是剛從另一場技術討論或實驗中抽身趕來，臉上帶著明顯的倦容，素麵朝天，頭發簡單地束在腦後，幾縷碎發被汗水黏在光潔的額角。但此刻，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如同最璀璨的星辰，映照著實驗室裡狂喜的燈火。她看著眼前這群陷入狂歡的科學家，嘴角抑製不住地向上彎起，綻放出一個如同破曉晨光般溫暖而明亮的笑容。
“張老師！各位老師！慶功夜宵到啦！”她的聲音清亮悅耳，像一道清泉注入沸騰的油鍋，讓歡呼聲更添了幾分煙火氣。
“小李總！”
“念墨來了！”
“夜宵！太及時了！”
眾人立刻圍攏過來，壓抑了整晚的饑餓感瞬間被這香氣點燃。李念墨手腳麻利地打開保溫袋，將一盒盒還冒著滾滾熱氣的餛飩、一個個白白胖胖的大肉包子分發給大家。瞬間，實驗室裡充滿了狼吞虎咽的聲音、滿足的歎息聲和食物咀嚼的聲響。冰冷的儀器與溫熱的食物，複雜的公式與簡單的飽腹之欲，在這一刻奇異地交融在一起。
張博士端著一碗皮薄餡大、湯汁清亮的餛飩，用勺子舀起一個，吹了吹熱氣，卻沒有立刻吃。他隔著氤氳升騰的白色蒸汽，看向身邊同樣端著一碗餛飩、小口吹著氣的李念墨。餛飩湯的熱氣模糊了他的眼鏡片，但他看向李念墨的目光卻異常清晰，充滿了長輩的慈愛與感慨。
“小李總，謝謝你。”他的聲音溫和下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也代我謝謝你父親。當初…當初決定回來，很多人不理解，家裡人也不放心。國外實驗室的條件…確實比這裡好太多。”他頓了頓，目光仿佛穿透了實驗室的牆壁，望向了遙遠的時空，“但我心裡頭，就憋著一股勁兒。我就想著，咱們的孩子，以後用的手機、電腦，裡麵的芯，得是咱們自己造的！不能總讓人卡著脖子！這念頭，比啥優渥的條件都強，比啥都重要！支撐著我們…走到今天。”
李念墨停下動作，抬頭迎上張博士的目光。她的眼中同樣閃爍著理解和敬意。她放下勺子，鄭重地點點頭：
“張老師，您和各位老師的心意，我爸都懂。他常說，‘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天，”她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帶著一種傳承的力量，“我們磨了數年的這把劍，終於磨出了第一道光！雖然隻是‘破壁之光’，但萬丈高樓，始於這束光！後麵的路，道阻且長，但我們，”她環視著周圍停下咀嚼、認真傾聽的團隊成員們，眼神明亮而充滿力量，“我們一起走！”
“對！一起走！”
“為了孩子們！”
“為了這束光！”
小小的實驗室裡，響起一片堅定的附和聲。這群剛剛經曆了巨大喜悅、此刻又因簡單食物而倍感溫暖的科學家們，眼中閃爍著比實驗室燈光更耀眼的光芒。
李念墨拿出手機，對著這群圍坐在一起、捧著碗、臉上帶著疲憊卻無比真摯笑容的人，按下了快門。照片的背景，是那閃爍著幽光的精密光學平台和屏幕上那條完美的綠色曲線。她迅速編輯了一條信息，將照片發了出去，附言隻有簡短卻分量千鈞的兩句：
＞“爸，破壁之光初現。張老師說，為了孩子們。”
實驗室附近的巷子裡，一家通宵營業的小餐館依舊亮著昏黃的燈火。李念墨和團隊成員們轉移到了這裡。幾張油膩的小方桌拚在一起，上麵擺滿了空掉的餛飩碗和包子籠屜。餐館老板笑嗬嗬地又端上來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疙瘩湯。昏黃的白熾燈光下，這群穿著實驗服或便裝、臉上帶著深深倦意卻眼神放光的人，正熱烈地討論著下一步的技術路線、材料優化、工程化難點……他們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激情和希望。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一種純粹的、因理想和成就而綻放的笑容，在深夜簡陋的餐館裡，顯得格外溫暖，格外動人。
那束在實驗室裡點亮的“破壁之光”，仿佛穿透了牆壁，也照亮了這小小的角落，預示著東方巨龍在科技星途上，撕開了第一道屬於自己的、璀璨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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