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腹地,夜色如墨,深沉得化不開。無垠的海麵在月光下泛著細碎的、幽暗的銀光,像一塊巨大的、微微顫動的黑綢。隻有“探索者號”母船“大洋之心”號,如同一座漂浮的鋼鐵孤島,刺破這亙古的黑暗。船上的燈火通明,卻奇異地被這無邊的夜與海吸去了大半喧囂,隻剩下機器低沉的嗡鳴和海浪永不停歇的拍打船舷的嘩嘩聲,更襯出深海般的寂靜。
船腹深處,燈火最為集中的地方,是“探索者號”深潛器的指揮控製中心。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一種高壓氧艙般的沉悶。巨大的主屏幕占據了整麵牆壁,幽藍的底色上,複雜的曲線和數據流無聲滾動,如同深海巨獸的心電圖。屏幕中央,一個簡潔卻牽動著所有人神經的讀數,正以極其緩慢、近乎凝滯的速度變化著:
深度:米…米…米…
控製台前,擠滿了穿著統一深藍色工裝的身影。總設計師沈海洋站在最前方,雙手撐在冰冷的控製台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微微佝僂著背,仿佛那萬米水壓正透過屏幕沉沉地壓在他的肩上。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緩慢跳動的數字,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卻又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他身邊,年輕的聲學工程師小趙,嘴唇抿成一條蒼白的直線,鼻尖上沁出細密的汗珠,握著筆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不停地顫抖,在記錄本上留下無意識的、深深淺淺的劃痕。角落裡,負責生命保障係統的王工,每隔幾秒就下意識地推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喉結緊張地上下滾動。
沒有人說話。隻有儀器運行時低沉的蜂鳴、通風係統細微的氣流聲,以及每個人自己清晰可聞的心跳聲,在狹小的空間裡鼓噪。空氣裡彌漫著淡淡的咖啡因、汗水和電子設備特有的金屬氣味,混合成一種屬於極限挑戰的、令人窒息的氛圍。每一次那數字艱難地跳動一下,所有人的呼吸就跟著停滯半拍,仿佛害怕稍重的喘息就會驚擾了那正在深淵極限處小心翼翼試探的國之重器。
“米…”一個壓抑到極致的聲音報數,是副指揮老錢,他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
沈海洋的脊背繃得更緊了,他幾乎能聽到自己頸椎骨節發出的細微聲響。他下意識地抬手,想摸一下口袋裡的煙盒,指尖觸到的卻隻有冰冷的工裝布料。他猛地攥緊了拳頭。
屏幕上,代表深潛器位置的微小光點,在模擬海溝地形圖上,正沿著陡峭的崖壁,以毫米級的精度,極其謹慎地向下挪移。每一次微小的位移,都伴隨著海量傳感器傳回的數據流。壓力傳感器的讀數早已突破極限標紅,溫度、濕度、艙內氣壓、能源狀態…每一項參數都在挑戰著人類工程學的巔峰。
“米…”小趙的聲音帶著哭腔般的顫抖。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汗水順著沈海洋的鬢角滑落,滴在他撐在控製台的手背上,冰涼一片。
突然!
屏幕中央那個折磨了所有人神經數小時的深度讀數,猛地一跳,最終定格在一個震撼心靈的數字上:
深度:米
緊接著,主屏幕畫麵驟然切換!不再是模擬圖和冰冷的數據流,而是一幅清晰到令人屏息的實景畫麵——來自深潛器底部攝像機!
一片絕對的、令人心悸的黑暗。隻有深潛器自身探照燈打出的兩束慘白的光柱,刺破了這亙古的幽暗。光柱下,清晰地映照出覆蓋著灰白色深海沉積物的海床,那沉積物細膩得像宇宙塵埃。更令人震撼的是,光柱邊緣,一塊棱角分明、表麵布滿奇異孔洞的黝黑岩石,如同沉睡萬載的史前巨獸遺骸,靜靜地躺在那裡,反射著探照燈幽冷的微光。畫麵穩定,紋絲不動!
“坐底了!坐底成功!我們到地球之巔了!”一個尖利得變調的聲音率先衝破死寂,是小趙!他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手中的記錄本“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這聲呼喊像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壓抑許久的火山!
“啊——!!!”
“成功了!我們成功了!”
“地球之巔!我們到了!我們到了啊!”
巨大的、混雜著狂喜、嘶吼、哭泣的聲浪猛地爆發出來,瞬間淹沒了所有儀器的聲音!控製室裡所有的人,無論是白發蒼蒼的老專家,還是剛畢業的年輕技術員,都像孩子一樣跳了起來!有人揮舞著雙臂,仰天長嘯,淚水縱橫;有人一把抱住身邊的同伴,不管認識不認識,用儘全身力氣拍打著對方的後背,語無倫次;有人癱坐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肩膀劇烈地聳動,壓抑的嗚咽聲從指縫裡漏出來;還有人激動地原地轉圈,撞翻了椅子也渾然不覺。
沈海洋依舊保持著雙手撐住控製台的姿勢。他看著屏幕上那清晰無比的深海實景,看著那塊在強光下沉默訴說著亙古奧秘的黝黑岩石,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喉嚨裡卻隻發出一陣“嗬嗬”的、意義不明的氣音。幾秒鐘後,他才猛地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帶著巨大的哽咽,衝破了喉嚨的阻礙,化作一聲帶著哭腔、卻又無比自豪、無比洪亮的宣告,響徹整個沸騰的控製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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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探索者號’…成功坐底馬裡亞納海溝挑戰者深淵!深度…米!我們…我們到地球之巔了!”話音未落,兩行滾燙的熱淚,終於衝破了這位鋼鐵硬漢最後的防線,洶湧地衝出眼眶,順著他布滿皺紋的臉頰肆意流淌。他沒有去擦,任由淚水滴落在控製台冰冷的金屬麵板上,洇開一小片深色的濕痕。
片刻之後,母船一間簡樸的餐廳被臨時征用為慶功場地。沒有香檳塔,沒有華麗的裝飾,隻有簡單的長條餐桌,上麵擺著熱氣騰騰的飯菜和幾大桶白開水。但這裡的空氣,卻比最高檔的宴會廳更加滾燙。
科學家和工程師們圍坐在一起,臉上的淚痕未乾,笑容卻燦爛得如同外麵的驕陽。沒有酒,大家紛紛舉起倒滿白水的紙杯。
“來!以水代酒!”沈海洋的聲音還有些沙啞,但充滿了力量,他高高舉起紙杯,“敬我們自己!敬這數千個日夜的星辰大海為伴,敬這萬米深淵下的每一步如履薄冰!敬…敬我們終於摸到了地球的‘肚臍眼兒’!”
“敬地球之巔!”“敬探索者號!”“敬沈總!”歡呼聲和碰杯聲此起彼伏,紙杯碰撞,濺起晶瑩的水花,如同此刻每個人心中翻湧的激情。
一個年輕的工程師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密封的特製容器,像捧著絕世珍寶般,從控製室快步走來。容器裡,靜靜躺著幾塊剛從萬米深淵帶上來的岩石樣本。它們被仔細地清洗過,但依舊呈現出一種最原始、最深邃的黝黑,表麵布滿了奇異的孔洞和蝕刻的紋理,仿佛記錄著地球最古老的心跳。在餐廳明亮的燈光下,這些岩石並未閃耀奪目的光芒,反而吸收著光線,呈現出一種內斂的、仿佛能將目光都吸進去的幽暗,隻在某些特定的棱角處,反射出一點極其微弱、如同遙遠星辰般的冷冽幽光。
“快!快讓我看看!”一位頭發花白的地質學家急切地伸出手,卻又在觸碰到容器前停住,生怕自己的指紋玷汙了這來自地球最深處的禮物。他隔著透明的艙壁,貪婪地注視著那些岩石,手指無意識地顫抖著,喃喃自語:“不可思議…太不可思議了…這紋理…這密度…這是地球寫給我們的…最古老的情書啊…”
樣本在眾人手中傳遞著,每一次交接都充滿了敬畏。指尖隔著容器觸碰到那冰冷的岩石表麵,仿佛能感受到那萬米深海的無儘壓力和亙古的孤寂。那幽光雖弱,卻像一簇火種,點燃了每一位科研人員眼中最純粹的、屬於探索者的火焰。
京城,李宅書房。夜色已深,窗外是城市璀璨的萬家燈火。
李玄策麵前的加密通訊屏幕上,清晰地顯示著“大洋之心”號上傳回的實時畫麵:沸騰的控製室,淚水與歡笑交織的臉龐,沈海洋哽咽的宣告,以及那幾塊靜靜躺在容器中、散發著幽暗光澤的深海岩石。
他獨自坐在寬大的書桌後,沒有開大燈,隻有一盞古樸的台燈散發著溫暖柔和的光暈,照亮了他麵前攤開的《楚辭》。當屏幕上沈海洋喊出“我們到地球之巔了”時,李玄策一直沉穩持著書卷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
他沒有立刻說話,隻是靜靜地、專注地看著。看著那些擁抱歡呼的身影,看著沈海洋臉上縱橫的老淚,看著年輕工程師們眼中燃燒的火焰,看著那塊在燈光下幽光流轉的深海岩石。鏡片後的目光,深邃如海,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欣慰,有自豪,有對探索者深深的敬意,更有一種穿越時空、與先賢共鳴的激蕩。
良久,當畫麵切換到那塊黝黑岩石的特寫時,他才緩緩拿起桌上的加密電話聽筒,撥通了那個直達母船的號碼。
“沈總。”李玄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平和、沉穩,卻帶著一種穿透電波的溫暖力量,瞬間撫平了沈海洋激動的心緒。
“李顧問!”沈海洋的聲音依舊帶著未褪的哽咽,卻充滿了昂揚的鬥誌。
“‘下探九淵,今得真顏’!”李玄策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每一個字都仿佛蘊含著千鈞之力,“祝賀你們!此乃人類認知疆域的裡程碑式突破!你們觸摸到的,不僅是海溝之底,更是人類探索未知、挑戰極限精神的最深處!”
他的聲音頓了頓,似乎在品味著這曆史性一刻的厚重,又似乎在凝聚著更深的情感。“這深藍之吻,”他繼續說道,語氣變得悠遠而充滿期冀,“是海洋給予勇者的最高禮讚。它昭示著,縱使前路漫漫,修遠無極,我輩上下求索之心,永不止息!這精神之火,必將照亮我們邁向更浩瀚星途的遠征之路!”他引用了屈原《離騷》的名句,自然流暢,仿佛那千年前的慨歎,正是為此刻而發。
通話結束,李玄策緩緩放下聽筒。書房裡恢複了寧靜,隻有台燈發出細微的電流聲。他靠在椅背上,目光並未離開屏幕。屏幕上,那塊來自萬米深淵的岩石樣本,依舊在燈光下散發著神秘而幽冷的微光。
他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書桌上另一個特製的、恒溫恒濕的小型展示櫃。櫃子裡,靜靜地躺著一小撮灰白色的粉末,在柔和的燈光下泛著細膩溫潤的光澤——那是之前“攬月工程”帶回的月壤樣本。
指尖感受著展示櫃玻璃微涼的觸感,目光在月壤的溫潤與深海岩石的幽暗之間流轉。九天之上,九淵之下。那“深藍之吻”的幽光,與月壤的微芒,在靜謐的書房裡無聲交彙,仿佛宇宙間兩粒微塵的共鳴,共同訴說著人類向未知進發的永恒渴望。李玄策的嘴角,緩緩勾起一抹欣慰而深邃的笑容,那笑容裡,映照著星辰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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