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爾果斯口岸的夜,清冷得如同浸在冰水裡。農曆八月十四的月亮,已近乎圓滿,高懸於墨藍色的天幕,將清輝慷慨地潑灑向大地。這月光並非溫暖,而是帶著邊陲特有的凜冽寒意,將連綿不絕、一眼望不到頭的集裝箱長龍鍍上了一層冰冷的銀邊。巨大的鋼鐵箱體沉默地矗立著,如同史前巨獸的脊骨,在霜色月光下反射著堅硬而疏離的光澤。空氣乾燥冷冽,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白氣,吸入肺腑是刺骨的涼。
車頭方向,一麵麵鮮豔的紅色旗幟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上麵“馳援歐洲”四個大字在車燈映照下分外醒目。這是滿載著緊急醫療物資、過冬衣物和食品的車隊,即將穿越廣袤的中亞腹地,馳援正被能源危機、疫情反複和供應鏈斷裂困擾的歐洲。發動機低沉的轟鳴聲此起彼伏,排氣管噴出的白霧在低溫中凝成更濃的煙團,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柴油味和輪胎橡膠被凍硬後的微澀氣息。
周衛國站在他那輛打頭的重型卡車旁,魁梧的身影在巨大的車頭陰影裡顯得有些渺小。他搓了搓凍得有些麻木的手,對著掌心嗬出一口白氣。身上那件厚實的德迅物流工裝夾克敞著懷,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舊毛衣。他抬起左臂,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手臂外側一道從肘部蜿蜒至手腕的、如同蜈蚣般的深褐色舊疤痕在冷白的月光下清晰可見。疤痕旁,用靛青色墨水紋著一行略顯褪色卻依舊清晰的字母和數字:
dhsinotrans2005
德迅物流2005)
那是他職業生涯的烙印,記錄著2005年一次危險品泄漏事故中,他拚死關閉閥門,避免了更大災難的經曆。每一次撫摸這道疤,都像是觸摸一段滾燙的記憶。
“衛國!”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
周衛國回頭,看到李玄策披著一件深色大衣,在幾名工作人員的陪同下,正快步穿過集裝箱之間的通道向他走來。李玄策手裡拿著一個約莫書本大小的、用厚實的桑皮紙仔細包裹的扁平物件。
“玄策!這大冷天的,你怎麼親自來了?”周衛國連忙迎上去,臉上露出驚訝和感動的笑容。
“你們這一趟,肩上的擔子重,路也遠。”李玄策的聲音帶著夜風的清冽,目光掃過這鋼鐵長龍,“送送你們,也送送這個。”他將手中的桑皮紙包遞給周衛國。
周衛國小心地接過。入手微沉,帶著紙張特有的韌性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藥草清香。他一層層剝開桑皮紙,裡麵的東西顯露出來——是一幅精心裝裱的敦煌飛天拓片。飛天的衣袂飄飄,姿態曼妙,仿佛要掙脫紙麵,淩空飛去。但最奇特的是,整張拓片呈現出一種溫潤的、類似古玉的微黃色澤,並且散發著那股熟悉的、清冽中帶著微辛的藥草香氣。
“這是……”周衛國有些疑惑。
“‘絲路平安符’。”李玄策解釋道,手指輕輕拂過拓片邊緣,“用特製的抗病毒藥劑浸泡過,裡麵融入了方清墨團隊提取的紫蘇活性成分。掛在駕駛室裡,一是求個平安順遂的寓意,二是這藥氣能緩慢揮發,多少能淨化空氣,降低長途密閉空間裡的病毒傳播風險。老祖宗的智慧,加上點新科技。”
周衛國恍然大悟,心頭湧上一股暖流。他立刻找來一卷透明寬膠帶,極其鄭重地將這幅散發著藥香的飛天拓片,端端正正地貼在了自己駕駛室正前方、儀表盤上方的位置。飛天的裙裾仿佛在擋風玻璃前輕盈舞動,淡淡的藥香開始在狹小的駕駛室裡彌漫開來,與原本的機油味和皮革味混合,形成一種奇異而令人安心的氣息。
“謝謝!玄策!這‘平安符’,比什麼都強!”周衛國用力拍了拍李玄策的肩膀,一切儘在不言中。
通關手續繁瑣而嚴謹。哈方哈薩克斯坦)的檢疫人員穿著厚厚的防護服,拿著先進的檢測儀器,挨個車廂進行最後的抽檢和空氣樣本采集。當檢測到周衛國這輛頭車時,一位年輕的哈方檢疫員拿著空氣采樣儀,在駕駛室門口停留的時間明顯長了些。他緊盯著儀器屏幕上跳動的數據,眉頭先是緊鎖,隨即慢慢舒展開,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他忍不住摘下厚重的n95口罩一角,深深吸了一口氣,驚訝地用帶著口音的俄語夾雜著簡單的英語對同伴說:
“Аyacы…?teta3a!Вnpycж?kteec?t?ehдeгehr?tы!Б?лxon?c…6?pt?pл?д?p?л?k?пr?tы!”“空氣…非常乾淨!病毒載量好像降低了!這好聞的氣味…像某種藥草!”)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駕駛室內那張散發著清冽藥香的飛天拓片,眼神裡充滿了驚奇和探詢。
就在這時,周衛國放在駕駛座上的衛星電話突然響了起來。特殊的鈴聲表明是李玄策家裡的號碼。周衛國按下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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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話那頭,並沒有預想中的說話聲,而是傳來一陣稚嫩、清脆、甚至帶著點奶聲奶氣的哼唱聲,是李天樞:
“…十五的月亮…照在集裝箱上…邊關的夜啊…靜呀嘛靜悄悄…”
小家夥顯然在即興改編歌詞,把“照在家鄉”改成了“照在集裝箱上”,調子倒是那首膾炙人口的《十五的月亮》。
這充滿童趣又莫名應景的歌聲,透過衛星電話的揚聲器,清晰地回蕩在清冷的霍爾果斯夜空下,回蕩在周衛國的駕駛室裡,也傳到了車外李玄策和哈方檢疫員的耳中。正準備上車的周衛國動作頓住了,李玄策的嘴角勾起溫暖的笑意,連那位嚴肅的哈方檢疫員也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緊張的通關氣氛,在這童謠哼唱中瞬間被衝淡了許多,帶上了一絲月圓人團圓的溫情與期盼。
“這小家夥……”周衛國笑著搖搖頭,對著電話喊了一句,“告訴天樞,叔叔的集裝箱被月亮照得亮堂堂的!出發嘍!”
他拉開車門,高大的身軀擠進駕駛室。關門前,他習慣性地摸了摸手臂上那道“德迅物流2005”的疤痕,又輕輕按了按掛在腰間的一個小布囊——那是方清墨特意趕製的紫蘇藥囊,裡麵填充著濃縮的紫蘇粉末和抗病毒顆粒。布囊用深藍色的棉線密密縫製,針腳極其細密。在駕駛室頂燈的照射下,那縫線的軌跡,並非雜亂無章,而是呈現出一種極其規律的、如同精密圖紙般的回環與交叉——分明是模仿著中國空間站繞地球飛行的軌道圖形!
巨大的引擎發出低沉有力的咆哮,車頭那麵“馳援歐洲”的紅旗在月光和車燈下更加鮮豔。周衛國緩緩鬆開手刹,鋼鐵巨獸開始移動。
就在車輪轉動的前一刻,一道強烈的車燈光柱掃過車頭前方的地麵。地麵上,昨夜凝結的一層薄薄的白霜尚未完全融化。燈光過處,隻見那層晶瑩的霜花在光束的雕刻下,竟然詭異地呈現出清晰的點線結構——連綿的圓點如同星辰,曲折的線條如同河流脈絡,赫然是一幅微縮而神似的“河圖洛書”圖像!這源自上古的神秘圖讖,竟在霍爾果斯口岸的霜地上,在現代鋼鐵車輪之下,無聲顯形,隨即被滾動的車輪碾過,化作冰晶碎片。
車隊如同蘇醒的巨龍,緩緩駛出國門,融入中亞茫茫的夜色之中。月光清冷地灑在集裝箱頂棚上,也灑在周衛國駕駛室內那張藥香彌漫的飛天拓片上。腰間的紫蘇藥囊隨著車輛的顛簸輕輕晃動,空間站軌道般的縫線在陰影中若隱若現。而在周衛國這輛頭車某個極其隱秘的改裝暗格裡,一個用青金石鑲嵌的古老木匣正靜靜安臥。匣內,那本扉頁蓋著“津城非遺保護中心1987”藏書章的《論語》波斯文譯本下,悄然壓著一小袋來自遙遠火星的、赭紅色的土壤樣本。
十五的月亮,即將圓滿,清輝萬裡,照耀著鋼鐵長龍西去的路途,也照耀著跨越時空的文明火種,無聲地駛向未知的遠方。李天樞那不成調的哼唱,仿佛還在夜風中飄蕩:“……照在集裝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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