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科院半導體所的超淨車間,像一座懸浮在塵世之上的光之聖殿。厚重的氣密門無聲滑開,撲麵而來的不是尋常的空氣,而是一種帶著奇異涼意的、絕對純淨的微壓氣流,仿佛瞬間濾掉了外界所有的喧囂與浮躁。空氣裡彌漫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氣息——臭氧的微腥、特製冷卻液的淡甜,還有……一絲極其幽微、卻異常熟悉的鬆煙墨香,若有若無地纏繞在鼻尖,讓李玄策踏入黃光區的腳步,微微一頓。
這裡被柔和的、特定波長的黃光所籠罩,視野仿佛隔著一層古老琥珀的濾鏡。巨大的刻蝕機如同沉默的青銅巨獸,低伏在潔淨得反光的地板上,發出持續而穩定的嗡鳴。那聲音低沉、渾厚,帶著奇妙的韻律,並不刺耳,反而像是從遙遠敦煌石窟深處傳來的、僧侶們集體誦經時的梵唄低誦,在絕對潔淨的空間裡回蕩,營造出一種既現代又充滿宗教儀式感的奇異氛圍。紫色的光暈從刻蝕機精密的內部結構縫隙中隱隱透出,如同蘊藏著星雲的胎動。
李長庚教授穿著臃腫的無塵防護服,像一位身披銀甲的古代武士,正全神貫注地俯身在一台高倍監控屏前。防護服將他包裹得嚴嚴實實,隻露出一雙眼睛,此刻這雙飽經滄桑、銳利不減當年的眼睛裡,正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專注光芒。屏幕上是正在高速旋轉的晶圓特寫——一片薄如蟬翼、閃爍著冰冷金屬光澤的矽片。無數道肉眼無法分辨的極細光束,正如同最靈巧的刻刀,在它表麵以納米級的精度進行著雕刻。
“成了……成了!”李長庚的聲音透過防護服內置的通訊器傳出來,帶著難以抑製的激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他布滿老人斑、此刻卻異常穩定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控製台的一個按鈕。
監控屏幕的畫麵瞬間切換。不再是冰冷的機器視角,而是晶圓表麵的微觀世界被驟然放大。令人屏息的一幕出現了:在那些精密複雜的電路線條之間,在納米級的溝壑與凸起之上,一個優美流暢、衣袂飄飛、反彈琵琶的飛天形象,正隨著晶圓的旋轉而逐漸清晰、完整!那流暢的線條,那飄逸的神韻,那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壁而出的靈動感,正是千年敦煌莫高窟壁畫中最精粹的靈魂!
“爸,你看!”李念墨站在李玄策身邊,同樣穿著防護服,聲音裡充滿了驚歎。她指向旁邊另一塊輔助屏幕。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張經過數字化處理的、泛著歲月黃暈的莫高窟壁畫底片——那是李玄策珍藏多年、曾無數次在燈下摩挲研究的珍貴資料。此刻,監控屏上晶圓刻出的飛天圖案,正與這張古老底片上的飛天影像,在屏幕中央緩緩移動、重疊……線條、輪廓、甚至那神韻流轉的微妙弧度,竟然分毫不差!冰冷的現代科技造物,與千年之前的藝術瑰寶,在這一刻,在納米級的微觀世界裡,完成了跨越時空的完美重合!
李玄策沒有出聲,隻是靜靜地站在巨大的觀察窗前,隔著一塵不染的超白玻璃,凝視著裡麵那個正在成形的“芯片敦煌”。防護麵罩下,他的呼吸似乎也屏住了,深邃的眼眸裡,倒映著監控屏上那重疊又分離、分離又重疊的飛天光影。一種難以言喻的震撼和源自血脈深處的悸動,在他胸中激蕩。這不僅僅是技術上的突破,這更像是一次文明的對話,一次將古老靈魂注入未來軀殼的神聖儀式。那空氣中熟悉的鬆煙墨香,仿佛來自他書房中那塊伴隨他多年的徽墨,此刻正與光刻膠的氣息奇異地交融,成為這場古今對話的無形見證。
就在這時,一個清脆又帶著點急切的童音,猛地打破了這充滿神聖感的寂靜,穿透了防護服和觀察窗的雙重隔音。
“爺爺!快看!火星的燕子!它飛進去了!飛進電路裡了!”
是李天樞!他個子小,穿著特製的兒童款防護服,像個小宇航員,此刻正努力踮著腳尖,小小的手掌緊緊貼在觀察窗冰涼的玻璃上,小臉幾乎要擠扁在玻璃上,一雙亮得驚人的眼睛死死盯著監控屏幕,嘴裡激動地嚷嚷著。
車間裡所有人的目光,包括沉浸在巨大喜悅中的李長庚,都下意識地順著李天樞手指的方向看去——監控屏上,隻有旋轉的晶圓和那逐漸清晰的飛天圖騰。
“天樞,彆鬨,爺爺在工作……”李念墨輕聲提醒,以為弟弟又在發揮他那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我沒鬨!”李天樞急得直跺腳,小手指用力戳著玻璃,指向飛天圖案旁邊一塊看似隨機的、尚未完成刻蝕的區域,“就是那裡!剛剛閃了一下!一隻燕子!跟我們在火星沙子上看到的一模一樣!它從火星飛過來,鑽到那根線裡去了!”
李念墨一愣,隨即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她對弟弟那近乎預知的特殊能力有著本能的信任。她迅速轉身,手指在旁邊的控製台上飛快地敲擊。幾秒鐘後,旁邊一塊原本顯示著設備參數的副屏幕畫麵切換。
屏幕上,赫然是剛剛從數億公裡之外傳回的、由祝融號火星車拍攝的最新地表圖像。一片廣袤無垠的橙紅色沙丘上,風吹拂出細膩流暢的波紋。而在沙丘的某個特定角度,在特定光線的照射下,那些自然形成的沙紋,竟然清晰地勾勒出一隻振翅欲飛的燕子輪廓!那形態,那神韻,與李天樞不久前在茶漬中偶然“看見”、又被方清墨巧手剪成窗花的剪紙燕子,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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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令人頭皮發麻的是,李念墨迅速將這幅火星沙丘燕子的高清圖局部放大,再將其疊印到監控屏上晶圓正在刻蝕的那個“隨機”區域!隻見火星沙丘上燕子翅膀的幾道關鍵性紋路,與晶圓上正在生成的光子導波線路雛形,竟然出現了驚人的幾何吻合!仿佛那隻存在於遙遠火星風沙中的燕子精魂,真的跨越了星際,化為一道無形的信息流,注入了這枚正在誕生的光子芯片之中!
“這……這……”連見慣了大風大浪的李長庚,此刻也震驚得說不出完整的話。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在火星圖像和晶圓監控畫麵之間來回掃視,防護服下的胸膛劇烈起伏著。這絕非巧合!他猛地想起,就在今天早些時候,大洋彼岸剛剛宣布了對幾家中國高科技企業的嚴厲製裁令,意圖扼殺這條科技攀登之路。
“辛醜年……熒惑守心……”李玄策低沉的聲音透過通訊器響起,帶著一種洞悉天機的凝重。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那隻神奇的“火星燕子”上,而是銳利地掃過晶圓邊緣一個極其微小、在監控屏上幾乎被忽略的角落。在超高倍放大的圖像中,可以看到那裡的電路基底上,用微米級的精度,蝕刻著幾個古老的漢字——“辛醜·熒惑守心”。這正是數月前,他在紫禁城觀星閣,麵對古老星圖與《推背圖》殘卷推演未來時,反複印證的一個關鍵天象讖語!此刻,它竟如同一個隱秘的簽名,被刻在了這枚承載著破局希望的光子芯片之上!
“爸,您看這個!”李念墨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將另一台設備捕捉到的晶圓表麵實時反射光影圖投射到大屏幕上。在晶圓光滑如鏡的邊緣反光區,光影扭曲變幻,竟隱約映現出一個熟悉的場景:熾熱的鋼廠車間裡,火星四濺,王鐵柱那壯實的身影正指揮著工友改造巨大的電弧爐,汗水浸透了他的工裝,臉上的神情卻是前所未有的專注和興奮。那是工業轉型、向綠色製造邁進的熾熱現場!這枚誕生於超淨空間的未來之芯,它的反光裡,竟然映射著千裡之外傳統工業浴火重生的堅實背影!
李長庚下意識地抬了抬手臂,厚重的防護服袖口在監控屏的冷光下顯得格外醒目。在那接近手腕的部位,磨損的布料邊緣,用極其細密的針腳,繡著一行小小的、幾乎難以辨認的英文數字——那是他曾經奮鬥半生、又最終決然離開的斯坦福研究所實驗室的精確坐標。這枚小小的刺繡,是他半生漂泊與最終回歸的隱秘印記。此刻,他戴著三層手套的手指,隔著防護材料,極其輕柔、近乎虔誠地撫摸著監控屏上那個逐漸完美的飛天圖案,仿佛在觸摸一個失而複得的古老夢境。防護麵罩上,因為他急促的呼吸而蒙上了一層薄薄的白霧,模糊了他瞬間濕潤的眼眶。
“爺爺哭了?”觀察窗外的李天樞歪著小腦袋,隔著玻璃,小聲地問身邊的李玄策。
李玄策沒有回答兒子的問題。他隻是伸出手,寬厚溫暖的手掌輕輕按在兒子小小的肩頭,深邃的目光穿透觀察窗,與防護麵罩後父親那雙濕潤卻燃燒著熊熊火焰的眼睛,隔著冰冷的玻璃、彌漫的紫霧和嗡鳴的梵唄,在飛天的舞姿與火星的燕影之間,無聲地交彙。
在這座隔絕塵埃的光之聖殿裡,千年的敦煌在納米世界重生,火星的風沙送來預言的燕子,父親的坐標與老友的爐火在光影中交織。一枚小小的芯片,在這一刻,不再僅僅是矽與光的造物。它成了連接過去與未來、地球與深空、苦難與榮光的,一枚旋轉的文明羅盤。辛醜年的熒惑之光,穿透製裁的陰雲,在這片絕對潔淨的空間裡,點亮了屬於東方的星圖。低沉的梵唄嗡鳴,仿佛在為這場靜默而偉大的加冕禮,奏響古老的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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