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西北的山風，帶著武當群峰特有的清冽與草木初醒的微腥，吹拂過十堰郊外一個叫桃花坳的小村莊。四月，山坳裡的桃花開得正盛，粉雲般浮在黛色山巒間，落英繽紛，鋪滿了老農張土根家院前的小徑。然而今日，張家小院的氣氛卻與這爛漫春光格格不入。
院當中那株據說有百年樹齡的老桃樹下，臨時支起了一張瘸腿的八仙桌。桌上沒有供果香燭，而是放著一塊扭曲焦黑的金屬殘骸，足有臉盆大小，邊緣銳利如刀，表麵覆蓋著燒蝕後的蜂窩狀紋路和幾處尚未脫落的、印著模糊英文字母的白色貼片。殘骸散發著淡淡的、類似臭氧的刺鼻氣味。
張土根老漢蹲在桌旁，溝壑縱橫的臉上滿是驚惶和一種近乎虔誠的恐懼。他粗糙的手指顫抖著，將三根足有小拇指粗的土黃色香柱，深深插進一個裝滿陳年糯米的粗陶碗裡。香頭被點燃，三縷青煙嫋嫋升起，在無風的院子裡筆直如柱。
“山神爺，土地公，過路的神仙們行行好……”老漢的聲音乾澀發顫，對著殘骸和桃樹不住作揖，“這天上掉下來的鐵疙瘩，不曉得是啥凶煞星君，落到俺家桃樹跟前……求神仙保佑，莫要降災，莫要害了俺們村裡人啊……”他反複念叨著，渾濁的老眼裡映著那三柱香火，也映著那塊冰冷猙獰的殘骸。在他看來，這從天而降的異物，比山裡的野豬精還邪乎。
香火靜靜地燃燒著。突然，其中一根香柱燒到了某個特殊的節點，香灰簌簌落下，掉在陶碗裡的糯米上。也就在這一刻，那塊殘骸靠近香火的一角，一塊指甲蓋大小、原本不起眼的暗銀色區域，毫無征兆地“嗤”一聲，冒起一股淡藍色的、極其細微的煙霧！
“啊呀！”張老漢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臉色煞白。
“彆靠近！”一個沉穩的聲音及時響起。李玄策一行人剛剛趕到，正看到這驚險一幕。方清墨眼疾手快，一把拉住想要上前查看的父親李長庚的輪椅。李玄策則一個箭步上前，目光如電般掃過那冒煙的部位——那是一塊暴露在外的、已經破損的微型同位素電池rtg），裡麵的放射性物質銫137正在被高溫香火引燃！
“快！取生土！大量生土！要濕潤的深層黃土！”李玄策厲聲喝道，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緊迫。他腦海中瞬間閃過明代宋應星《天工開物》中“燔石”篇的記載：遇猛烈金石之火，不可水激，當以厚土覆壓，隔絕空氣，使其悶燒自熄。
隨行人員立刻衝向院角堆著的準備春播的泥土堆，用鐵鍁飛快地鏟起濕潤、粘稠的深層黃土。李玄策接過第一鍬土，毫不猶豫地、均勻地覆蓋在那塊冒著藍煙的殘骸銫電池部位！泥土迅速掩埋了那危險的藍光。緊接著，第二鍬、第三鍬……濕潤的黃土如同給這危險的星骸披上了一層厚厚的泥被，隻留下其他部分暴露在外。那三柱香也被泥土掩埋熄滅。
青煙被泥土隔絕，轉瞬變得極其微弱，隻在覆蓋的泥土縫隙間絲絲縷縷地滲出。令人驚異的是，這絲絲縷縷的青煙並未立刻消散在空氣中，反而像是被某種無形的力量牽引著，在無風的院子裡緩緩下沉，凝聚不散，最終絲絲縷縷地飄向李玄策腳邊。
那裡，放著一個隨行地質隊員的、打開蓋子的老式地質羅盤。青煙如有靈性般，絲絲縷縷地沉降在羅盤中央那枚懸空的磁針周圍，並不散去，反而在光滑的玻璃表盤上緩緩流動、交織、凝聚……
羅盤上，那枚原本穩定指向南北的磁針，在青煙繚繞下開始出現微弱的、不規則的震顫。而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那些流動的青煙，竟然在羅盤玻璃表盤下方、刻畫著精密經緯度的盤麵上，自行描繪出一條條清晰的、相互交錯的軌跡線！軌跡線不斷延伸、交叉，最終形成一個複雜而精確的網狀結構——赫然是一幅低軌衛星的運行軌道圖！軌道的傾角、交點、近地點遠地點標識清晰可見，其覆蓋範圍的核心焦點，正指向西北歐某個特定區域！
“間諜衛星的星下點軌跡……目標是波羅的海周邊！”李念墨隻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涼氣，瞬間認出了這煙圖所代表的致命含義。芬蘭加入北約在即，這絕非巧合！
“爸，這東西不能留在這裡，輻射危險，信息也可能被追蹤！”李念墨立刻看向父親。李玄策點頭，沉聲道：“用‘蜂群’，把它運到山下臨時收容點，注意全程電磁靜默，避開敏感區域航路。”
李念墨立刻打開隨身攜帶的銀色手提箱。箱蓋內嵌的屏幕上，她纖細的手指飛快劃過，輸入指令。片刻後，一陣輕微而密集的嗡鳴聲由遠及近。隻見十幾架通體漆黑、形如鋼鐵蜻蜓的小型特種運輸無人機，如同訓練有素的蜂群，悄無聲息地從山坳各個隱蔽角落升起，精準地懸停在桃樹上方。
無需指令，無人機群下方探出精密的機械爪和柔性的吸附網兜，開始協同作業，小心翼翼地包裹、抓取那塊被泥土半掩的沉重殘骸。動作流暢而安靜，隻有旋翼切割空氣的低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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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蜂群”托起殘骸，開始平穩上升，準備按照預設的安全航線撤離。李念墨緊盯著控製屏幕上的北鬥導航信號，綠色光點穩定閃爍。
突然！
屏幕上的北鬥信號標識劇烈閃爍了幾下，瞬間變成一片刺目的紅色雪花！
“警告！導航信號遭受強乾擾！定位失效！重複，定位失效！”刺耳的電子警報聲從控製箱中傳出！
幾乎在警報響起的同時，懸停在空中的“蜂群”無人機出現了明顯的紊亂！它們像突然失去方向的群鳥，開始無序地左右搖擺、上下顛簸！托舉的殘骸也隨之劇烈晃動，眼看就要墜落！
“是星鏈！高密度定向壓製！”李念墨瞬間判斷出乾擾源，臉色一凝。對方顯然在附近空域有後手！她手指在屏幕上急速滑動，試圖切換備用頻段或啟動慣性導航，但乾擾強度遠超預期，備用通道也一片模糊。
千鈞一發之際，李念墨的目光猛地掃過院子角落——那裡，張土根老漢家神龕上，供奉著一尊半尺高、銅綠斑駁的真武大帝坐像。大帝麵容威嚴，右手按膝，左手則虛握，原本應該持著一柄寶劍，但劍早已遺失，隻剩下一個空握的劍格。
電光火石間，李念墨一個箭步衝過去，也顧不得老漢驚愕的目光，一把抓起那尊沉重的銅像！她飛快地從自己手腕上解下一根特製的、內含超導纖維的數據手環，將手環兩端裸露的接口，毫不猶豫地用力刺入真武大帝銅像那空握的劍格兩側預留的、幾乎被銅鏽填滿的小孔！
滋滋——！
一陣微弱的電弧在銅像劍格處閃過！
李念墨將銅像高高舉起，對準了無人機群受乾擾最嚴重的空域方向。說來也怪，那尊冰冷的銅像在被接入數據環的瞬間，仿佛被注入了某種古老的靈性。它空握的劍格處，竟隱隱產生了一種無形的、極其強烈的指向性場域！
“以古律今，定！”李念墨清叱一聲。
空中原本混亂搖擺的“蜂群”無人機，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瞬間穩住！它們重新找回了平衡，穩定懸停。李念墨控製箱屏幕上，那刺目的紅色雪花乾擾紋路，如同潮水般被逼退！雖然北鬥信號仍未恢複，但乾擾被強行壓製出了一個狹窄的、穩定的通道！屏幕上，代表無人機位置的綠色光點再次穩定出現，更重要的是，控製箱內置的磁場感應模塊，清晰地捕捉到那股強大乾擾信號的來源方向，並在電子地圖上瞬間鎖定了一個精確的坐標——裡斯本，北約某聯合指揮中心！
真武大帝銅像那空握的劍格，此刻在眾人眼中，仿佛正凝聚著無形的劍氣，筆直地指向西南方遙遠的歐洲大陸！
“乾擾源鎖定！裡斯本！‘蜂群’，切換應急路線c，全速撤離！”李念墨果斷下令。無人機群立刻調整方向，托著殘骸，如同受驚的鴉群，急速朝著山外安全區域飛去。
一場危機似乎暫時解除。眾人都鬆了口氣。張土根老漢還癱坐在地上，看著被“借”走又放回神龕的真武像，目瞪口呆，嘴裡念念有詞。
就在這時，一個梳著道髻、約莫七八歲的小道童，捧著一個粗陶茶碗，怯生生地從院門外探進頭來。他是附近紫霄宮的小道士，奉師傅之命來看看山下動靜。
“善……善人們，”小道童聲音細細的，捧著茶碗走近李玄策，“師…師傅說，山下降下異星，恐有燥氣，讓…讓我送碗清心解簽茶來，給…給諸位壓壓驚……”茶碗裡是滾燙的褐色茶湯，飄著幾片粗大的本地山茶葉。
李玄策看著小道童清澈又帶著一絲怯意的眼睛，心中微暖，點點頭，接過那碗樸素的茶：“多謝小道長，也代我謝過尊師。”
他端著茶碗，沒有立刻喝，目光落在漂浮的茶葉上。幾片較大的茶葉梗在碗中沉浮。突然，李玄策端著茶碗的手微微一頓。
隻見那幾片深褐色的茶葉梗，在碗中水波的輕微蕩漾下，竟無巧不巧地聚攏、排列在一起，組成了四個清晰可辨的漢字——“糧食危機”！
這四個字在茶湯中沉沉浮浮，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沉重。
幾乎就在李玄策看清這四個字的同一刹那——
嗚——嗚——
一陣急促而淒厲的山風毫無征兆地卷過小院！
院中那株百年老桃樹，滿樹繁花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狠狠揪了一把！
粉白色的花瓣，不是一片片飄落，而是如同暴雪般，成團成簇、鋪天蓋地地傾瀉而下！瞬間就在地麵上鋪了厚厚一層！剛才還雲蒸霞蔚的桃樹，頃刻間變得光禿禿一片，隻剩下深褐色的枝椏，絕望地刺向天空！
“啊！俺的桃樹！！”張土根老漢發出一聲心碎的哀嚎。
與此同時，小道童掛在腰間的一個老舊收音機，沙沙的電流聲後，突然傳出一段語調急促的俄語新聞播報。即使聽不懂內容，那播報員聲音裡的凝重和急促，也足以讓人心頭一緊。
李玄策端著那碗茶，茶葉梗拚成的“糧食危機”四字在動蕩的茶湯中緩緩散開。他抬頭，望著瞬間凋零的桃樹，耳邊是俄語播報的餘音，再想到剛剛被星鏈乾擾、指向裡斯本的銅劍……黑海方向那條關乎世界糧倉的脆弱生命線，斷了。他緩緩閉上眼，山風中濃烈的、屬於凋零桃花的甜腥氣息，裹挾著泥土下那塊星骸殘留的冰冷輻射味，以及遙遠黑海飄來的硝煙味，混合成一股難以言喻的末世氣息，沉沉地壓了下來。院角那尊真武大帝銅像，空握的劍格依舊指向西南，沉默如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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