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我一想起那下邳城外收攏的數萬流民,如今入秋,天氣轉冷,也不知他們是否能吃得飽,穿得暖。故而食不下咽。”
這話裡,有三分真心,七分卻是在裝模作樣。
他需要一個由頭,將話題引到自己想要的那個方向上去。
麋竺聽完,肅然起敬。
“陳公子心憂萬民,實乃國之棟梁!竺,佩服!”
“哼。”
一聲輕哼從旁邊傳來,麋芳輕晃著酒杯,似笑非笑地開口,聲音不大,卻剛好能讓周圍一圈人聽清:
“陳公子心懷萬民,令人感佩。隻是,心懷萬民,總得先有立足之地吧?下邳既失,百姓流離,公子此刻身在彭城安享盛宴,這份憂心,不知遠在下邳的百姓能否感受到呢?”
此話一出,麋竺臉色鐵青,一拍桌子。
整個大廳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舞姬的動作停滯,樂師的琴聲也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麋竺身上。
“子方!休得無禮!”
麋竺狠狠瞪了麋芳一眼,趕緊起身對著陳登拱手致歉。
“舍弟年幼無知,口不擇言,還望陳公子千萬不要怪罪!”
陳登擺了擺手,臉上依舊掛著淡淡的笑意。
“無妨,麋芳公子快人快語,說的也是事實。下邳失守,陳登確有不可推卸之責任。”
他這番不卑不亢的態度,反倒讓麋竺更加高看一眼。
一場風波消弭於無形,宴會的氣氛重新熱絡起來。
麋竺與陳登打開了話匣子,從陳登城外氣暈王朗到議事堂上,如何與曹宏、趙昱據理力爭。
他顯然對陳登的事跡了如指掌,言語之間,滿是欽佩。
陳登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麋兄既是彆駕從事,為何今日陶公議事,在下卻未在堂上得見麋兄?”
麋竺聞言,自嘲地笑了笑:
“陳公子有所不知,我這個彆駕,名為佐官,實為‘帳房’。”
“陶公軍政大事,自有能臣乾吏輔佐,我一介商賈,也就是在錢糧軍需上出些力氣罷了。”
“朝堂之上,終究是士人的天下,我就不去湊那個熱鬨,免得惹人非議。”
原來如此!
陳登瞬間了然。
這麋竺,說白了就是陶謙的金主爸爸!負責後勤的財神爺!
難怪他一個商人,能有如此地位和排場。
聊到興起,麋竺放下酒杯,鄭重其事地對陳登說道:
“今日請公子前來,一是仰慕公子才華,二是想結交一番。陳兄若有任何困難,但說無妨,隻要竺能辦到的,絕不推辭!”
來了!
陳登等的就是這句話。
他立刻露出一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對著麋竺一拱手。
“不瞞麋兄,小弟眼下,正有一事感到萬分頭疼。”
“哦?何事?”
“錢糧之事。”陳登歎了口氣,將自己在議事堂上,如何被趙昱設計,從陶謙那裡“借”來七千丹陽兵,卻要自己負責所有錢糧軍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聽完陳登的敘述,麋竺先是一愣,隨即嗬嗬一笑。
“我當是什麼大事。”
麋竺擺了擺手。
“此事好說!天下之事,隻要是能用錢解決的,便都算不得難事!”
說實話,陳登被他這股豪氣給震住了。
有錢,真好!
他趕緊起身對著麋竺再次拱手,言辭懇切:“多謝糜兄!待我奪回下邳,定當連本帶息,如數奉還!”
麋竺正要詢問陳登想要借多少,卻被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
“不行!大哥!”
是麋芳!
隻見他臉色漲紅,表情激動。
“我麋家的錢,不是大風刮來的!”
“這筆錢,我絕不同意借給這個敗軍之將!這是虧本的買賣啊!”
所有賓客的臉色都變了,竊竊私語起來。
他們大多是彭城的士紳或依附於麋家的商人,深知麋家兄弟在徐州的地位和財力,此刻見麋芳公然頂撞兄長,又如此不給陳登麵子,眼神中,流露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這無疑會成為他們以後茶餘飯後的談資。
麋竺的臉色則是一陣青一陣白,眼中是壓不住的怒意。
他沒想到自己的這個愚蠢的弟弟會如此不識大體,當著這麼多賓客的麵,掃自己的顏麵。
目光複雜地看向陳登,臉上儘是歉意。
陳登的臉上依舊平靜,甚至還對滿臉歉意的麋竺露出安撫的微笑。
他沒有看麋芳,而是將目光投向了滿座賓客,那些看好戲的眼神他儘收眼底。
他緩緩放下酒杯,杯底與桌麵碰撞,發出一聲“噠”的脆響。
全場瞬間安靜下來,都想看他如何應對。
陳登不急不緩地開口。
“子方公子所言,句句在理。陳登確實是敗軍之將,也確實是想借這個機會來向麋家求助的。”
他頓了頓,話鋒陡然一轉,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但是,麋芳公子,有件事情你可能會錯了意!”
“我,之所以來求助麋家,是想給麋家一個機會!”
“一個能讓麋家在未來十年,都穩坐徐州第一寶座,甚至更進一步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