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第五日那令人壓抑的灰白被徹底染成不祥的血墨色時,靈堂仿佛被投入了永夜的深淵。粘稠的黑暗如有實質,裹挾著刺骨的陰寒與濃鬱的血腥氣,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唯有柳秀秀周身那沸騰翻滾的黑紅色煞氣,如同地獄的熔岩,在絕對的黑暗中提供著唯一卻令人心悸的光源,將扭曲的影子投在狼藉的牆壁和地麵上,張牙舞爪。
引魂鈴和扭曲的嗩呐聲也陷入了某種詭異的低潮,不再持續尖嘯,而是化作斷續的、仿佛來自遙遠深淵的嗚咽與磨牙聲,像是在積蓄著最終爆發的力量。然而,這種寂靜比之前的喧囂更讓人毛骨悚然,仿佛能聽到怨念本身在黑暗中滋生、膨脹的細微聲響。
從新郎棺槨方向傳來的抓撓聲和嘶吼則愈發清晰、急促。棺蓋上的裂縫如同蛛網般蔓延,乾枯發黑的手指不時從縫隙中伸出,瘋狂抓撓著空氣,帶下簌簌的木屑。那股混合著屍臭與古老淫邪的腐朽氣息幾乎凝成實質,像是一隻看不見的腐爛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提醒著他們,毀滅的倒計時正在無情流逝。
幸存的六人,退守到了那口屬於柳秀秀的空棺材附近,圍繞著黑衣女人那柄插在地上的黑色尺子。尺子散發出穩定而柔和的烏光,形成一個直徑約兩米左右的微弱光暈,如同在無邊煉獄中,頑強守護著最後一簇渺小的篝火。光暈之外,是濃鬱得化不開的惡意與黑暗;光暈之內,是他們僅存的喘息之地。
沉默如同巨石壓在每個人心頭,伴隨著粗重或壓抑的呼吸聲。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接近。
“嘖……”最終還是林辰率先打破了死寂,他靠在冰冷的棺材壁上,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每說一個字都牽動著半邊身體的劇痛,“這鬼地方……連個都不給個痛快,跟特麼看恐怖片卡帶了一樣,不上不下的,純屬精神折磨。”他試圖用爛話驅散恐懼,但那微微顫抖的尾音暴露了他此刻的虛弱與緊繃。
他的狀態肉眼可見地糟糕。左半邊身子,從脖頸到腰際,都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黑色,皮膚下的黑氣如同擁有生命般緩緩蠕動,散發出拒人千裡的冰寒。僅有右半張臉還保留著些許血色,但眼底的血絲和深陷的眼窩昭示著他精神與肉體的雙重透支。他嘗試想抬起左手,回應他的隻有指尖幾不可查的、神經質的顫動,以及一股鑽心刺骨的寒意。呢……”王胖子抱著膝蓋蜷縮在旁邊,把臉埋在臂彎裡,聲音悶悶的。話音剛落,他的肚子就發出一陣響亮的“咕嚕”聲,在這極致的寂靜中顯得異常突兀。他尷尬地抬起頭,揉了揉乾癟的肚子,哭喪著臉,“我……我就是想想出去以後……非得去老張頭那攤子上,連吃他二十串大腰子不可……”
“出息。”林辰扯了扯僵硬的嘴角,想露出個慣常的嘲諷笑容,卻隻牽動了左臉麻木的肌肉,帶來一陣怪異的抽搐,“……胖子,算你一個。等出去了……哥請你,燒烤管夠,啤酒管飽,不把你小子撐吐了不算完。”
葉知秋沒有說話,隻是默默地將最後一點相對乾淨的布條,用黑衣女人之前凝聚的、那幾滴珍貴且冰冷的陰氣水珠蘸濕,然後小心翼翼地、一遍遍地擦拭著林辰額頭不斷滲出的、冰涼的冷汗。她的動作輕柔而專注,仿佛在進行某種神聖的儀式。微弱的烏光映在她清冷的側臉上,那雙總是冷靜睿智的眸子裡,此刻盛滿了無法掩飾的擔憂與一絲水光。她沒有看林辰的眼睛,隻是緊抿著唇,將所有情緒都壓抑在那細微的動作裡。
另一邊,寸頭男正背對著眾人,麵向光暈之外的黑暗,如同一尊沉默的礁石。他手中拿著他那把樣式奇特的匕首,正用一塊不知從哪件破布上撕下的布條,極其緩慢、一絲不苟地擦拭著刀刃。每一個動作都穩定而精準,仿佛外界的一切恐怖都與無關。這是他穩定心神的方式,也是在為最後的戰鬥做準備。
靠在斷牆邊的小瑤,目光有些失焦地望著尺子散發出的穩定烏光,仿佛那光芒是她與正常世界最後的聯係。她忽然輕聲開口,聲音飄忽得像是怕驚擾了什麼:“隊長……我們……真的還能出去嗎?”
寸頭男擦拭匕首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沒有改變。幾秒後,他低沉而平穩的聲音響起,帶著一種經曆過無數生死考驗後沉澱下來的、不容置疑的堅定:“能。”
他頓了頓,終於停下了擦拭的動作,將匕首緊緊握在手中,目光依舊銳利地掃視著黑暗,仿佛能穿透那濃稠的怨念,看到遙遠的未來。“我答應過小雅,要回去看她跳支新舞。”他的聲音裡聽不出什麼情緒,但那句話本身卻重若千鈞,“她今年剛滿六歲,幼兒園畢業彙演,她演一隻小蝴蝶。”
一個父親最樸素的承諾。一個關於“小蝴蝶”的約定。在這絕望的深淵裡,這句話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所有幸存者心中漾開了層層漣漪。那是錨定人性的最後重量,是支撐著他在此絕境中依舊保持冷靜與戰意的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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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瑤低下頭,把臉埋得更深了些,肩膀微微聳動了一下。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她帶著濃重鼻音、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我爸媽……還等著我回家過年呢……我媽說,今年醃了我最愛吃的臘腸……”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根針,輕輕刺破了壓抑的氛圍,流露出深藏心底的脆弱與思念。
一直如同雕塑般沉默,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黑衣女人,依舊沒有任何言語。她盤膝坐在光暈的邊緣,背對著眾人,麵朝著新郎棺槨和柳秀秀的方向,仿佛一尊無聲的守護神。她的存在感很低,呼吸微不可聞,但所有人都能感覺到,那柄插在地上的尺子與她之間存在著某種神秘的聯係,維持著這最後“篝火”不滅的,正是她不斷消耗的力量。
林辰聽著寸頭男關於女兒的承諾,聽著小瑤對家鄉臘腸的思念,感受著身邊葉知秋指尖傳來的、那微不足道卻堅定存在的溫熱,又瞥了一眼王胖子那雖然嚇得臉色發白、卻依舊死死守在自己旁邊的身影……一股複雜的熱流,混合著左臂那冰寒的刺痛,在他幾乎被怨念凍結的心底艱難地湧動。
“喂,我說……”他再次開口,聲音比剛才似乎多了一絲力氣,儘管依舊沙啞難聽,“等這事兒完了……咱們這群難兄難弟難姐難妹的,出去之後,必須得正兒八經聚個餐,搓頓好的,怎麼樣?”
他費力地抬起尚能活動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王胖子和葉知秋:“我,胖子,葉大學霸……”然後目光轉向寸頭男和小瑤,“……還有這兩位,一看就賊靠譜的隊友大哥和大妹子……”最後,他的視線落在黑衣女人那孤絕的背影上,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還有這位,雖然還不知道姐姐你怎麼稱呼,但幾次三番救命之恩,沒說的,這頓飯我必須請!誰不來我跟誰急!”
王胖子原本黯淡的眼睛裡瞬間又燃起了一點光,但立刻擔憂地看向林辰那條詭異的手臂:“辰哥,你這手……”
“一隻手怎麼了?”林辰打斷他,故意提高了音量,試圖驅散那沉重的氛圍,“一隻手也不耽誤我拿筷子夾肉!再說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以後夏天哥們兒就是行走的冰箱,買什麼冰棍?直接抱著我這胳膊啃就完了,綠色環保無汙染!”
他這極度不合時宜、甚至有些荒誕的爛話,在這如同地獄前廳般的環境裡,顯得格外突兀。葉知秋聽得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忍不住輕輕拍了一下他完好的右肩,低聲道:“省點力氣吧你,留著一會兒用。”語氣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
寸頭男聞言,轉過頭,深深地看了林辰一眼。他那張飽經風霜、線條剛硬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銳利的眼睛裡,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暖意和認可。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對著林辰的方向,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小瑤也抬起頭,用手背用力擦了擦眼睛,對著林辰露出了一個帶著淚痕卻異常堅定的笑容,用力地點了點頭。
黑衣女人依舊沒有任何回應,甚至連姿勢都沒有改變一下,仿佛真的隻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塑。但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握著膝蓋的手指,似乎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
這短暫而笨拙的交流,像一陣微弱卻溫暖的風,短暫地吹散了籠罩在“篝火”旁的絕望陰霾。希望渺茫得如同風中之燭,約定遙遠得像是鏡花水月,但在此刻,它們真實地存在著,成為了連接這六個來自不同地方、不同背景、卻被迫共同麵對絕境的人之間,無形的紐帶。
他們都知道,當第五日,那真正的回煞最終夜降臨之時,等待他們的將是九死一生,甚至十死無生的局麵。這頓想象中的“聚餐”,很可能永遠也無法實現。
但至少,在此刻,在這地獄的篝火旁,他們不是孤獨的個體。他們有想要守護的人,有未完成的約定,有必須活下去的理由。
林辰重新閉上眼睛,不再試圖去對抗或壓製左臂那冰寒刺骨的煞氣,而是將全部心神沉入其中,嘗試去“傾聽”,去“理解”那股屬於柳秀秀的、混雜著無儘痛苦、屈辱、憤怒與一絲對解脫渴望的執念。他右手緊緊握著那團吸收了煞血、微微搏動著的墳土,努力與它建立更深層次的聯係。這是他作為“引信”的使命,也是他們所有人唯一的生機所在。
夜色,在沉默與低語、在堅定的信念與無法驅散的恐懼、在這微弱卻頑強的“篝火”照耀下,一點點流逝,走向注定充滿血與火的黎明。
沒有人知道,當最終的鐘聲敲響時,這簇篝火旁,還能剩下幾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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