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帶著夏末獨有的、一種近乎慵懶的灼熱,毫無保留地傾瀉在校園角落。
鏽紅色的電話亭靜立著,玻璃上蒙著灰塵,反射著晃眼的光斑。一切平常得令人恍惚。
下一刻,空氣仿佛水紋般波動了一下,三道身影踉蹌著跌了出來,重重摔在電話亭外滾燙的水泥地上。
“咳……咳咳!”王胖子第一個發出聲音,是撕心裂肺的乾嘔,胃裡空空如也,隻能吐出酸水和一種源自靈魂深處的戰栗。他雙手撐地,指甲幾乎要摳進水泥縫裡,渾身被冷汗浸透,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
葉知秋緊隨其後,她的回歸要安靜些,但落地時膝蓋一軟,單膝跪地才穩住身形。陽光刺得她眼前發黑,耳中嗡嗡作響,與現實世界隔絕五天後驟然回歸的感官衝擊,讓她一陣眩暈。她下意識地深吸一口氣,吸入的卻是混合著塵土和青草氣息的、屬於現實世界的空氣,而不是陳府那腐朽甜膩的胭脂香和血腥味。
然後,她的目光第一時間鎖定了側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林辰。
“林辰!”她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尖銳,撲過去扶住他的肩膀。
林辰雙眼緊閉,臉色是一種近乎透明的蒼白,仿佛全身的血液都被抽乾了。他的呼吸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嘴唇泛著不祥的青紫色。最讓人心驚的是,葉知秋觸碰到他身體的瞬間,指尖傳來的並非夏日的溫熱,而是一種深入骨髓的、陰寒刺骨的冰涼。
“辰哥!辰哥你怎麼了?!”王胖子連滾帶爬地過來,看到林辰的模樣,嚇得聲音都變了調,剛剛止住的眼淚又湧了上來,“是不是……是不是那契約……”
葉知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手指迅速搭上林辰的頸動脈。指尖下,脈搏微弱而遲緩,但確實還在跳動。她又去檢查他的左臂——那條在最後時刻承載了囍煞核心煞氣的手臂。
觸手之處,冰涼更甚。手臂的皮膚看起來完好無損,但顏色卻隱隱透著一股子不正常的青灰色,仿佛皮下的血管裡流淌的不是溫熱的血液,而是某種冰冷的、沉寂了百年的陰氣。她輕輕捏了捏,肌肉僵硬,冰冷,像一塊被遺忘在寒窖裡的石頭。
“他的身體……很冰。”葉知秋的聲音低沉,帶著壓抑的擔憂,“不是外傷,是那種……陰寒入骨。”
就在這時,林辰的眼睫顫動了幾下,喉嚨裡發出一聲極輕的、如同歎息般的呻吟,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神初時渙散,沒有焦點,蒙著一層副本中帶來的、未能散儘的血煞與悲涼。過了好幾秒,那渙散的目光才慢慢凝聚,映出葉知秋寫滿擔憂的臉和王胖子涕淚交加的胖臉。
“……還沒死呢……”他扯動嘴角,試圖露出一個慣有的、帶著點欠揍意味的笑容,但那笑容虛弱得幾乎看不見,聲音沙啞得像破舊的風箱,“就是……有點冷……”
他嘗試動了一下,左臂立刻傳來一陣鑽心的酸麻和寒意,讓他瞬間蹙緊了眉頭,倒抽一口涼氣。
“冷?這大太陽底下你說冷?”王胖子抬頭看了看明晃晃的日頭,又摸了摸自己汗濕的t恤,一股荒謬的恐懼感攫住了他。
葉知秋沒有說話,隻是用力扶住林辰,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驅散一些他身上的寒意,卻發現徒勞無功。那冰冷仿佛源自他的靈魂深處。
林辰在她的攙扶下,勉強坐起身,靠坐在電話亭冰涼的金屬外壁上。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微微顫抖、泛著青灰色的左臂,眼神複雜。他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不屬於這個陽光明媚世界的、陰寒而沉重的能量盤踞在其中,像是某種活物,與他的血肉骨骼糾纏在一起。這不是傷,卻比任何外傷都更令人不安。
“三個小時……”林辰抬眼,看了看幾乎沒怎麼移動的太陽方位,聲音帶著一絲嘲諷,“裡麵五天……這時間賬,算得真他娘的精打細算。”
真實的疲憊感,左臂那無法忽視的、源自靈魂的冰冷,以及腦海中依舊鮮活的、關於柳秀秀被活埋時的絕望眼神和陳玉書無能為力的悔恨殘念……這一切都在無聲地宣告著【囍煞】的真實。那不是夢,是一場他們親身經曆、並付出了慘痛代價的百年悲劇。
“先離開這裡。”葉知秋壓下心頭翻湧的情緒,恢複了慣有的冷靜。雖然周圍看似無人,但電話亭這個“入口”本身,就帶著一種不祥的意味。
王胖子連忙點頭,和葉知秋一左一右,將林辰架了起來。林辰也沒有逞強,將大半重量靠在兩人身上。他的左臂垂著,那異常的冰冷甚至透過薄薄的夏季校服,傳遞到葉知秋和王胖子的皮膚上,讓他們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三人互相攙扶著,步履有些蹣跚地離開這個安靜的角落。陽光熱烈地灑在他們身上,卻仿佛照不透籠罩在他們周圍的、一層無形的陰冷氣息,尤其是林辰,他所過之處,連空氣似乎都比周圍涼上幾分。
周圍是校園午後的生機勃勃——籃球場上奔跑跳躍的身影,林蔭道上三三兩兩說笑走過的學生,遠處教學樓隱約傳來的讀書聲。這一切充滿了鮮活的生命力,與他們三人剛剛經曆的死亡、怨恨與絕望形成了無比尖銳的對比。他們像是三個誤入人間的遊魂,帶著一身洗不掉的陰霾和血腥氣,與這明媚的世界格格不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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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知秋的家,安靜得隻剩下空調運作的微弱聲響。窗簾拉攏,隔絕了外界過於明亮的陽光,也營造出一種暫時安全的感覺。
王胖子從廚房端出來三杯熱水,手還在微微發抖。他自己咕咚咕咚灌下去大半杯,才感覺冰涼的四肢回暖了一些。
林辰靠坐在沙發上,身上蓋了一條薄毯,但臉色依舊蒼白得嚇人。他捧著水杯,溫熱傳遞到掌心,卻絲毫無法驅散左臂乃至半邊身體的冰冷。那種冷,是由內而外的,仿佛臟器都被微微凍結。
葉知秋坐在他對麵,已經拿出了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開始快速記錄。她的筆尖在紙麵上沙沙作響,字跡依舊冷靜工整,但細看之下,筆畫的末端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核心事件:民國時期,富商陳府為早夭少爺陳玉書與丫鬟柳秀秀舉行‘活殉冥婚’,並涉及雙重配婚、裂魂之刑,以及以其父柳老根魂魄煉製‘魂楔’的極端行為。”她一邊寫,一邊低聲複述,像是在梳理,又像是在確認,“最終,陳府遭術法反噬,滿門滅絕,怨念凝結形成【囍煞】副本。”
王胖子聽著,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仿佛又聽到了那扭曲的嗩呐聲和柳秀秀被活埋時絕望的嗚咽。
“關鍵線索,”葉知秋繼續道,筆尖停頓了一下,“柳秀秀,其父柳老根。陳玉書。陳府所在地……我們需要找到現實中的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