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案報告照例寫得艱難,卻也照例被無聲地歸檔進了那個標注著“異常”的加密檔案庫。
周文軒被送進了專業的心理康複機構,初步診斷是創作壓力導致的精神分裂與自我認知障礙,需要長期治療。
外界隻當是一位天才畫家的隕落與唏噓,唯有親曆者才知道,那懸崖邊上拉回一條魂魄的驚心動魄。
接下來的幾天,出乎意料地平靜。
沒有新的“異常案件”通報,閒雲軒裡,隻有書頁翻動的聲音,茶香嫋嫋的氤氳,以及那隻小白狐偶爾從書架頂探出腦袋,用琉璃般的眼珠好奇打量下方的靜謐。
這種平靜,像暴風雨後難得的喘息,也讓某些在緊張節奏中被忽略的東西,悄然浮上水麵。
這天下午,陳科合上手中一本關於古代金石拓片的泛黃冊子,抬眼看了看坐在對麵,正對著筆記本電腦皺眉梳理以往案卷線索的劉芯彤。
陽光透過窗欞,在她專注的側臉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幾縷不聽話的發絲垂落額前,被她隨手彆到耳後。
“劉警官,”他忽然開口,打破了滿室的寧靜,“有沒有興趣,換個地方喝點東西?”
劉芯彤從屏幕前抬起頭,有些意外地看向他。陳科主動提出外出,這倒是新鮮。
地點是陳科選的,一家隱匿在老街深處,連招牌都模糊不清的咖啡館。
推開沉重的木門,裡麵空間不大,光線昏暗,空氣中彌漫著咖啡豆烘焙的焦香和老舊爵士樂的慵懶調子。
與閒雲軒的古意不同,這裡沉澱的是一種屬於舊西洋時光的、慢節奏的頹靡。
客人寥寥,各自窩在舒適的沙發裡,享受著與世隔絕的靜謐。
很適合談話。
兩人選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窗外是行人稀少的青石板路,偶有自行車鈴鐺清脆地劃過。
陳科點了一杯手衝瑰夏,動作嫻熟地品味著咖啡師遞上的那杯琥珀色液體,姿態與他品茶時一般無二。
劉芯彤則要了一杯最普通的美式,純粹為了提神。
氣氛難得的鬆弛,沒有了案發現場的血腥與詭異,沒有了閒雲軒那無處不在的、屬於另一個世界的壓迫感。隻有咖啡的香氣,和若有若無的藍調音符在空氣中流淌。
“畫皮,聶小倩,陸判……”劉芯彤用勺子輕輕攪動著杯中的黑色液體,目光有些遊離,仿佛在回顧一段光怪陸離的旅程,“短短時間,經曆的事情,比過去幾年刑警生涯加起來的還要……匪夷所思。”
陳科呷了一口咖啡,任由那複雜的果酸和花香在口腔中蔓延,微微頷首:“習慣就好。這個世界,本就比普通人看到的,要熱鬨一些。”他頓了頓,補充道,“當然,也危險一些。”
“習慣?”劉芯彤抬起眼,看向他,眼神裡帶著一絲複雜的笑意,更多的是感慨,“怎麼習慣?從小到大,我接受的教育是物質決定意識,是證據鏈,是邏輯推理。可現在我親眼看見墨跡在書頁上流動,聽見不存在於空氣裡的尖嘯,感知到那些冰冷的、汲取生命力的觸須……我的世界觀,差不多已經被打得粉碎,然後又被你,還有那本書,用我無法理解的方式,強行粘合成了一個四不像。”
她的話語裡沒有抱怨,隻有一種曆經衝擊後的疲憊與坦誠:“有時候半夜醒來,我都會懷疑,是不是某個案子壓力太大,我自己出現了精神問題,這一切都隻是我的幻覺。”
“不是幻覺。”陳科放下咖啡杯,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你看到的,感知到的,都是真實存在的‘另一麵’。隻是這‘一麵’,不被大多數人所知,也不被現有的科學體係所完全接納。”
他看著她,那雙淺色的瞳孔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深邃:“能這麼快接受,並且嘗試去理解、去應對,甚至找到屬於你自己的方式去解決問題……劉芯彤,你比你自己想象的,要堅韌得多。”
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正式地、不帶任何調侃地肯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