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科的手心很燙。
像一塊在爐灰裡埋久了、乍看上去冰涼、一觸卻灼人的烙鐵。他按著劉芯彤的手背,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決。
月光透過窗欞,將兩人交疊的手影投在微微泛黃的書頁上,投在那三個墨色沉沉的字上——《席方平》。
方才那一下閃爍,絕非幻覺。幽暗,急促,帶著一種冤獄血書般的淒厲,雖隻一瞬,卻已將某種不祥的預兆,狠狠釘進了這寂靜的夜。
劉芯彤沒有立刻抽手。她能感覺到陳科指尖細微的顫抖,那不是恐懼,而是某種力量急速運轉、竭力壓製後的餘波。
他的呼吸拂過她耳際,比平時沉重些許。
“你看到了?”他問,聲音壓得極低,像怕驚擾了書頁裡蟄伏的東西。
“嗯。”劉芯彤點頭,目光依舊鎖在《席方平》那三個字上。墨跡此刻已恢複如常,仿佛剛才那一下悸動,隻是書魂一個不經意的戰栗,“複仇,審判……就是它。”
陳科緩緩收回手,指尖在空氣中殘留著一絲靈力的餘溫。他退開半步,月光重新灑滿他月白色的衣袍,將他臉上那罕見的凝重勾勒得愈發清晰。
“席方平……”他低聲咀嚼著這個名字,像是在翻閱一卷塵封的判官簿,“孝子鳴冤,地下告狀,滾釘板,受酷刑,不屈不撓……是個硬骨頭。也是個……大麻煩。”
“麻煩?”
“這故事,牽扯的不是尋常精怪恩怨,而是陰陽秩序,地府律條。”陳科抬眼,看向劉芯彤,淺色的瞳孔裡仿佛凝結著千載寒冰,“若按你感知,此事已動,那便意味著,有‘東西’正在模仿,甚至篡改地府權能,在陽間行‘審判’之事。這不是普通的渡化,劉芯彤,這是陰陽秩序的混亂。”
劉芯彤的心猛地一沉。畫皮惑心,陸判交易,嬰寧迷魂,雖也詭異,終究局限於個體。可若涉及“秩序”……那便是撼動根基。
她是一名警察,維護的正是人間的秩序。而此刻,陳科告訴她,另一個維度的秩序,也出現了裂痕。
“能找到源頭嗎?”她問,聲音恢複了刑警特有的冷硬。
陳科尚未回答,劉芯彤放在茶幾上的警務通,便突兀地振動起來,屏幕亮起,顯示是隊裡的緊急線路。
時機巧合得令人心驚。
她快步拿起接通,電話那頭傳來值班警員略顯急促的聲音:“劉隊,剛接到報案,城北‘永安居’小區發生命案,死者情況……有點怪。而且,涉及一個我們之前留意過的名字。”
“說。”
“死者張德海,六十五歲,退休前是區法院的副院長。死因初步判斷是突發性心肌梗塞,但……但臉上帶著笑,和之前趙明義、還有另外幾起存檔案子裡的表情,很像。另外,我們在現場發現了一些……紙灰,像是燒給死人的那種。還有,”警員頓了頓,“報案人,也是堅持要求我們記錄在案的人,叫席樂。”
席樂。
劉芯彤與陳科交換了一個眼神。那個“席方平”的現代對應者,來了。
“保護好現場,我馬上到。”劉芯彤掛了電話,看向陳科。
陳科微微頷首,臉上已恢複了慣常的平靜,隻是眼底深處那抹銳光,比刀更利:“走吧。該去會會這位,‘已在底下討回公道’的苦主了。”
永安居小區算不得高檔,但環境清幽,住的多是退休乾部和教師。
張德海家在三樓,此刻樓道裡已拉起了警戒線,穿著製服的警察穿梭忙碌,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消毒水和某種若有若無、奇異甜膩的氣息。
劉芯彤穿上鞋套,走進客廳。
現場保護得很好,張德海穿著睡衣,仰麵倒在客廳柔軟的地毯上,雙手交疊置於胸前,姿態安詳。而他的臉上,果然凝固著那種熟悉的、極致安詳乃至幸福的微笑,與趙明義死時如出一轍。隻是配合著老年人鬆弛的皮膚和深刻的皺紋,這笑容顯得愈發詭異,像一張不合時宜的麵具。
法醫初步檢查,確認無外傷,無搏鬥痕跡,符合心梗特征。但那股甜膩的氣息,以及死者臉上那違和的笑容,讓所有經驗豐富的刑警都皺緊了眉頭。
“劉隊,”現場負責人走過來,低聲道,“席樂在外麵,情緒……很平靜,平靜得嚇人。”
劉芯彤點頭,示意知道了。她先走向臥室方向,陳科已不知何時到了那裡,正站在臥室門口,目光掃過室內。
他沒有進去,隻是靜靜看著。
劉芯彤循著他的目光望去。臥室床頭櫃上,擺放著一個銅質香爐,裡麵堆積著新鮮的、灰白色的紙灰,顯然是剛焚燒過不久。
除此之外,房間整潔得過分,甚至帶著一種冰冷的、無人居住的氣息。
“有什麼發現?”她低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