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清冷,穿透“積善堂”正房破敗的屋頂,如同舞台的追光燈,精準地落在西北角那片朽木瓦礫之上,也落在那個由執念與靈韻凝聚而成的、朦朧的鬼影身上。
連瑣。
她的身形在劉芯彤答應傾聽後,似乎穩定了些許,不再如風中殘燭般劇烈波動,但那份浸透了數百年孤寂的哀怨,依舊如同無形的寒氣,彌漫在空氣裡,滲入骨髓。
“那句詩……”連瑣的聲音空靈而縹緲,帶著一種小心翼翼的、近乎虔誠的語調,“本是妾身……臨終前,於病榻之上,偶得之句。前半句已得,‘寒塘渡鶴影……’”
她頓了頓,仿佛在回味那半句詩帶來的冰冷與孤高,身影微微顫抖。
“寒塘渡鶴影……”劉芯彤低聲重複了一遍。
她不是詩人,無法立刻品出其中精妙,卻能感受到一種強烈的畫麵感——冰冷沉寂的池塘,一道孤潔的鶴影掠過,留下轉瞬即逝的倒影。清冷,寂寞,卻也有一種絕塵的美。
“意境極好。”陳科在一旁輕聲點評,語氣帶著真誠的讚賞,“清冷孤高,不染塵埃,頗有林黛玉‘寒塘渡鶴影,冷月葬花魂’之遺風。”
得到陳科的肯定,連瑣的身影似乎明亮了微不可察的一絲。
她繼續道,語氣卻帶上了更深的焦躁與不甘:“可後半句……後半句!妾身苦思冥想,試過‘冷月葬花魂’,試過‘殘荷聽雨聲’,試過‘孤燈照夜永’……皆覺不妥!要麼意境重複,要麼氣韻不合!總覺得……差了一點……一點至關重要的東西!”
她的聲音拔高,周圍的溫度隨之驟降,瓦礫上甚至凝結出了一層薄薄的白霜。
那卷抱在她懷中的書冊虛影也劇烈晃動起來,仿佛承載不住那積壓了數百年的執拗與挫敗。
“差了一點東西……”劉芯彤凝眉思索。她不懂詩詞的平仄格律,但她懂得“拚圖”。在刑偵工作中,往往最關鍵的,不是擁有多少碎片,而是找到那個能將所有碎片串聯起來的、獨一無二的“核心”。
“連瑣姑娘,”她嘗試著引導,語氣儘可能平和,“你在寫下,或者說,在想到‘寒塘渡鶴影’這半句的時候,心裡……是什麼感覺?除了清冷和孤高,還有什麼?”
連瑣愣了一下,霧氣後的目光似乎有些茫然:“感覺?……是……是不甘……是遺憾……妾身一生癡迷詩詞,自負才情,卻困於閨閣,未能留下隻言片語傳於後世……如同那寒塘鶴影,轉瞬即逝,無人知曉……”
“是不甘於被遺忘?”劉芯彤捕捉到了關鍵。
“……是。”連瑣低聲承認,身影流露出深深的落寞。
“那麼,補全後半句,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劉芯彤追問,“是完成一首詩?還是……為自己這‘轉瞬即逝’的一生,留下一個證明?一個……‘句號’?”
“證明……句號……”連瑣喃喃自語,仿佛被這兩個詞觸動了什麼。
陳科在一旁靜靜護法,指尖縈繞著一縷極淡的靈力,如同最細的絲線,悄然連接著連瑣那脆弱的魂體,確保她不會因情緒劇烈波動而驟然消散。
他看著劉芯彤,看著她用那種截然不同的、屬於現代刑警的邏輯,去剖析一個古代才女的心結,眼中掠過一絲奇異的光彩。
“若為證明,為何執著於古典意象?”劉芯彤繼續沿著自己的思路推進,“既然不甘於如鶴影般消散,為何不尋求……另一種形式的‘存在’?”
她想起了自己辦過的一些案子,那些受害者家屬,有時需要的不僅僅是將凶手繩之以法,更是需要一個儀式,一個能讓他們與過去告彆、繼續前行的契機。
她看著連瑣,目光清澈而坦誠:“連瑣姑娘,我可能說得不對。但我覺得,詩是心之聲。如果你的心渴望的不是徹底的清冷孤寂,而是……留下痕跡,被人記住,那麼後半句,或許不必拘泥於傳統的悲涼。也許,它可以有一點……溫度?哪怕隻是一點點?”
“溫度?”連瑣的身影猛地一顫,霧氣後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
劉芯彤努力在腦海中搜索著有限的詩詞儲備,試圖找到一個合適的例子。
她忽然想起了之前偶然讀過的一句現代詩,雖然記不真切,但那意象卻瞬間擊中了她。
她不太確定地,帶著嘗試的口吻,輕聲念道:“比如……‘此身雖逝,詩魂……燃星火’?”
她念得有些生澀,甚至平仄全無,完全不符合格律。
然而,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刹那!
連瑣懷中的那卷書冊虛影驟然爆發出柔和而純淨的白光!
那光芒並不刺眼,卻帶著一種穿透時光與虛實的強大力量!
“此身雖逝……詩魂燃星火……此身雖逝……詩魂燃星火……”連瑣反複咀嚼著這完全不合規矩、卻充滿了生命力與希冀的句子。
她那籠罩在霧氣中的麵容,仿佛清晰了一瞬——那是一張清秀絕倫、卻帶著病容和執拗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