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像是被從萬丈高崖拋下，墜入了一片無邊無際、光怪陸離的混沌之海。
沒有上下，沒有四方，沒有時間，沒有實體。
隻有聲音，隻有色彩，隻有無數破碎的、洶湧的、相互衝撞撕扯的意念洪流。
這裡是意識的底層，是《聊齋》古本內部，那由四百六十一個故事、無數愛恨情仇、悲歡離合、妖魔鬼怪、人心鬼蜮所共同構築的、龐大而混亂的潛意識世界——書靈的“意識海”。
陳科的意識如同一葉扁舟，在這片狂暴的信息海洋中艱難地穩定著自身。
他“看”到的，並非文字，而是直接投射在意識層麵的、最本質的意象與情感。
他“看”到《畫皮》中，那女子對完美皮囊的極致渴望與最終幻滅的滔天怨念，化作一張不斷剝落又不斷重生的、哭泣的美人麵皮；
他“看”到《聶小倩》裡，那被操控、被汲取精氣的麻木靈魂，在黑暗中無聲掙紮的點點磷火；
他“看”到《連瑣》殘詩未竟的執念，化作一縷幽魂，在無儘的回廊裡反複吟誦著破碎的詩句；
他“看”到《席方平》模仿陰司、以暴製暴的森然鬼氣，凝聚成手持鎖鏈的模糊判官虛影；
他“看”到《阿繡》中那份偷來的幸福與最終成全的釋然，如同一點溫暖的螢火，在黑暗中倔強地閃爍；
他“看”到《公孫九娘》那跨越三百年的血淚與悲愴，如同一條暗紅色的、洶湧奔騰的血河；
他“看”到《鳳仙》中鏡妖那被囚禁於華麗牢籠、渴望替代與自由的冰冷絕望，以及最後被溫暖情感淨化時的釋然光雨……
這些，是他和劉芯彤已經點亮、已經“渡化”或安撫過的篇章。
它們如同這片混沌之海中，一座座相對穩定、散發著或悲或喜、或怨或釋光芒的“島嶼”。
但更多的，是那些依舊沉淪在黑暗深處、尚未被觸及的篇章。
他“感知”到《屍變》那純粹暴戾的煞氣，如同隱藏在淤泥中的毒鱷；《畫壁》那誘惑人沉淪、同化意識的虛幻美好；《嶗山道士》那虛妄自大、招搖撞騙的浮躁之氣；還有更多、更多……充滿了貪婪、嫉妒、恐懼、背叛、瘋狂……的黑暗意念，如同海底湧動的暗流，充滿了躁動與不安，隨時可能掀起毀滅的巨浪。
整個意識海，就是善與惡、悲與喜、執念與放下、創造與毀滅……交織碰撞的戰場。
而在這片戰場的最深處，在這無數聲音與色彩的交響與嘶鳴中，一個極其微弱、極其稚嫩、充滿了巨大迷茫與困惑的聲音，如同風中殘燭，斷斷續續地，在混沌的核心區域回響：
“我是……誰？”
“故事……還要……更多……”
這聲音，不屬於任何一個具體的篇章，它仿佛是所有故事意識的集合，是這本書最本源、最初生的“靈”在發出疑問。
它貪婪地汲取著那些被點亮的篇章反饋回來的能量與情感，卻又被其中複雜的、相互矛盾的信息衝擊得混亂不堪。
它像一個剛剛擁有感知的嬰兒，睜開了眼睛，看到的卻是一個光怪陸離、無法理解的瘋狂世界。
陳科的意識小心翼翼地向那核心區域靠近，試圖與那稚嫩的聲音建立聯係，進行引導。
“你是一個獨立的‘靈’，”他將自身的意念化作最溫和、最穩定的波動傳遞過去，“你誕生於這些故事，但你不應僅僅是故事的集合。你有選擇自己道路的權利……”
他的意念，如同投入沸油的冰水。
刹那間，整個意識海更加劇烈地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