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閒雲軒的燈籠已然亮起,暈開一團暖黃的光,在這漸深的夜色裡,像一座孤獨的燈塔。
劉芯彤站在街角,手中那株琉璃奇花在燈籠餘光下流轉著不似人間應有的虹彩,異香絲絲縷縷,纏繞在鼻尖,清冽,卻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冰冷。
胡四的話語,如同魔咒,在她腦海裡盤旋回蕩——“永恒的隔閡”、“注定的彆離”、“最獨特的女性……永恒的美麗”。
每一個字,都精準地敲打在她潛意識裡連自己都不願深究的隱憂上。
她與陳科之間,橫亙著的,不僅僅是身份的差異,更是近乎無限的時間維度。
她是朝生暮死的蜉蝣,而他,是見證了無數滄海桑田的古老山脈。
這份感情,真的能跨越這近乎絕望的鴻溝嗎?
理智像一麵冰冷的盾牌,告訴她這是敵人卑劣的離間。可情感,卻像被投入石子的湖麵,漣漪陣陣,難以平息。
那關於“永恒孤寂”的描述,像一根冰刺,紮得她心生寒意。
她深吸一口氣,夜微涼的空氣湧入肺腑,帶著都市夜晚特有的渾濁,卻奇異地讓她混亂的思緒清晰了一瞬。
她低頭看著手中那株“永恒”的花,美則美矣,卻毫無生機,像一件被時間遺忘的精致標本。
真正的美麗,難道不應該是伴隨著生長、綻放、甚至凋零的生命律動嗎?
她不再猶豫,邁開腳步,走向那扇透著暖光的木門。
推開閒雲軒的門,熟悉的書香與茶香撲麵而來,驅散了周身沾染的那絲詭異花香。
陳科正坐在窗邊的官帽椅上,就著燈光翻閱一本古籍,雲歌趴在他腳邊的軟墊上,擺弄著幾隻新“創造”出來的、會發光的、形態模糊的小鳥。
聽到門響,陳科抬起頭,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她身上,也落在了她手中那株過於奪目的奇花上。
他的眼神平靜無波,沒有詢問,沒有驚訝,隻是那麼淡淡地看著,仿佛她隻是如常歸來,手中拿著的也不過是尋常物件。
然而,劉芯彤卻敏銳地捕捉到,在他目光掃過那株花時,眼底深處一閃而逝的了然與……一絲極其細微的、難以察覺的緊繃。
他沒有說話,在等待。
等待她的選擇,等待她的態度。
劉芯彤走到他麵前,將手中的錦盒放在茶幾上,那株奇花在暖黃燈光下,更顯流光溢彩,與這滿室古樸書香格格不入。
“胡四教授送的。”她開口,聲音有些乾澀,卻沒有任何隱瞞,“他說……隻有最獨特的人,才配得上永恒的美麗。”
她抬起頭,目光直直地看向陳科,沒有閃躲,沒有心虛,隻有坦誠,以及坦誠之下,一絲尚未完全平複的波瀾。
“他還說了一些話……關於時間,關於孤寂,關於……非我族類。”
她將胡四那些暗示性極強的話語,幾乎原封不動地複述了出來。
每說一句,她都緊緊盯著陳科的眼睛,仿佛要通過這種方式,看清他內心最真實的反應,也看清自己內心最終的選擇。
陳科安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唯有在聽到“非我族類”四個字時,搭在書頁上的指尖幾不可察地蜷縮了一下。
千年歲月,他聽過太多類似的話語,來自敵人,來自路人,甚至來自……曾經的友人。
但這還是第一次,由他視若性命的人,如此直白地攤開在他麵前。
劉芯彤說完,室內陷入一片沉寂。隻有雲歌擺弄光鳥發出的細微“啾啾”聲,顯得格外清晰。
良久,陳科合上手中的古籍,發出一聲輕響。
他抬眼,目光深邃如同古井,望進劉芯彤帶著掙紮與探尋的眼底。
“他的話,並非全無道理。”陳科的聲音很平靜,聽不出喜怒,“我確非人類,壽數悠長,也確實見證過太多聚散離合。時光於我,與於你,流速不同,感受亦不同。這是事實。”
他頓了頓,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重逾千鈞的力量:“你若因此感到不安,迷茫,甚至……想要選擇一條看起來更‘正常’,更‘容易’的路,我理解。”
他看著她,眼神裡沒有逼迫,沒有怨懟,隻有一種近乎殘忍的清醒與尊重:“我尊重你的任何選擇。”
這句話,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劉芯彤心中所有糾結的鎖。
理解?尊重?在她坦誠了內心的動搖之後,他給予的不是憤怒的質問,不是緊張的挽留,而是如此冷靜、甚至帶著放手意味的“尊重”?
一股莫名的怒氣,混雜著強烈的委屈和更深的心疼,猛地湧上心頭。
他怎麼能如此平靜?難道他們之間經曆的一切,還不足以讓他有一絲一毫的緊張和占有欲嗎?
但這股情緒隻是一閃而過,隨即被更洶湧的清明所取代。
她忽然明白了。
這不是冷漠,也不是不在乎。
這正是陳科愛她的方式——超越占有欲的、給予她絕對自由與尊重的愛。
他寧願自己承受可能的失去,也不願用情感綁架她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