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你很懂阿蓮嗎?其實你不懂。阿蓮的臉為什麼變得模糊,是因為你愛得不夠深?當然不是。是因為時光無情,這是天地至理。正如太陽必然東升西落,河水注定從高往低。這是誰也無法違抗的規律。一個人年紀大了,身體自然會衰弱;時間過去太久,記憶自然會變淡,變得模糊。”
“你掠奪再多的雀陰魄,用再多他人的記憶去修補,也無法抵擋時光的力量。你拚湊出來的阿蓮的樣子,不過是你用執念喂養出來的幻影。那是鏡花水月,不是真實的。就好像你這艘船,如果有些地方破了,你就用新的船板去修補,當你把所有的船板都換了個遍,這艘船還是以前的那艘船嗎?你無數次修補之後的阿蓮,還是真實的阿蓮嗎?”
宋雪凝不由地對李婉兒更加刮目相看。
同時她也思考這個問題:無數次修補之後的船,究竟是不是以前的那艘船?
李婉兒繼續勸說魏江:“阿蓮有你這樣一心一意待她的夫君,人生已經非常圓滿。想必她臨死前,毫無遺憾。我也是女人,我覺得,她生命最後一刻所期盼的,絕不是這支簪子,而是你平安歸來。她更希望在她離開人世之後,你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說了半天,口乾舌燥。
好在這番話似乎打動了魏江。
周圍的霧氣隨著他的心緒瘋狂攪動。
而宋正卿和柳崇文兩人從霧氣的控製中擺脫出來了。
他們左顧右盼,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出現在船上。
“我不能忘了她,我害怕忘了她的樣子。”魏江輕輕歎道。
“你沒有忘記她的樣子,但是你忘了你自己的樣子。”宋雪凝趁熱打鐵,接力李婉兒,繼續呼喚魏江回到初心。
“我自己是什麼樣子?難道我不知道嗎?”魏江苦笑道。
“你已經很久沒有看過自己了。你口口聲聲說是在替人解脫,幫人超度,幫他們擺脫痛苦,可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你讓母親忘記親生的孩子,讓丈夫忘記相濡以沫的妻子。你奪走了他們人生中最重要的記憶。而且你還在殺人。一個大好青年,被你剝奪記憶、奪取魂魄之後,隻有兩三年可活。一個老人被你剝奪魂魄之後,恐怕一年都活不下去。你草菅人命,殺人於無形。這些殘忍的所作所為,若是被阿蓮知道了,你覺得她會有什麼反應?她是會開心,還是會憤怒?”
“我不管。我隻想記得她的樣子,我不想讓她的樣子消失。彆人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他們是自願上船的。就算出了問題,也根本怪他們自己,根本怪他們自己!”魏江越來越狂躁。
而宋雪凝覺得他這是惱羞成怒,色厲內荏。
“阿蓮是個善良的女人,她看到你這個樣子肯定會很傷心。因為她喜歡的魏江,是那個勤勞善良的船夫,而不是害人性命的厲鬼!你看看你現在是什麼模樣?滿身怨氣,麵目全非,胡作非為,草菅人命。如果真的見到阿蓮,你真有臉見她嗎?她看到你會是什麼反應?她肯定會很害怕,不敢靠近你。因為你不再是她心中的丈夫。”
“我……”
魏江的虛影猛地一顫。
他沉溺在自己的痛苦與執念中太久,早已忘記了初衷。
他望向湖麵,湖麵中有他的倒影。
可是倒影模糊不清。
突然,河麵上飄來一片蓮葉。
蓮葉上的霧氣翻騰,居然凝成一個女人的身影。
她身穿樸素的布裙,眉眼彎彎,嘴角帶著淺淺的梨渦。
那支並蒂蓮銀簪,安然地插在她的發間。
阿蓮。
她出現在半月湖上。
時間靜止了。
宋雪凝和李婉兒麵麵相覷。
真正能說服魏江的,看來還是隻有阿蓮本人。
好在阿蓮聽到了他們的召喚,出來了。
或許阿蓮感受到了魏江的痛苦。
魏江呆呆地看著她,慢慢流下了兩行黑色的淚水。
百年了。
整整一百年了。
他終於,又一次清晰地看到了她的臉。
阿蓮沒有說話。
眼中滿是心疼與釋然。
她對著他,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仿佛在說:夫君,你辛苦了。
也仿佛在說:放下吧,我在這裡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