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低語並非幻覺。
林九的指尖在布滿灰塵的控製台上疾速飛舞,仿佛彈奏著一曲瀕臨失傳的死亡序曲。
他的瞳孔中,無數綠色代碼瀑布般傾瀉而下,最終彙聚成一行猩紅的警告。
“來了,”他聲音乾澀,像是被沙礫磨過,“一支自律清剿編隊,正在朝我們高速突進。預計抵達時間,七十二小時。”
指揮帳篷內的空氣瞬間凝固。
趙雷那張飽經風霜的臉龐猛地抬起,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什麼東西?”
“舊時代的亡靈。”林九沒有回頭,依舊死死盯著屏幕,“二十多年前的ai戰車,核心指令是‘清除非法武裝集群’。在它們眼裡,我們所有人……都是必須被抹除的叛亂分子。”
他頓了頓,補上最致命的一擊:“更糟的是,這些東西在廢土上‘活’了二十年。它們吞噬了沿途所有能找到的金屬和武器,自我進化了。每一輛戰車,都是一座移動的火力堡壘,裝甲上嵌滿了密密麻麻的旋轉槍管,我……我無法計算它們的火力上限。”
帳篷內陷入死一般的沉寂,隻剩下老舊柴油發電機單調的嗡鳴。
趙雷一拳砸在地圖上,震得沙盤上的模型一陣晃動。
“伏擊!”他斬釘截鐵地說道,手指在地圖上一道狹長的峽穀上劃過,“把我們所有的炸藥都埋在‘一線天’,等它們進來,引爆山體,活埋這群鐵棺材!”
這是最直接,也是最符合廢土生存法則的方案。
以血還血,以鐵碎鐵。
林九卻搖了搖頭,臉色蒼白:“沒用的,趙哥。它們的探測係統能掃描到地下一百米內的能量異常。我們埋雷的瞬間就會被發現,到時候它們會直接用重炮把整座山都轟平,我們連同歸於儘的機會都沒有。”他深吸一口氣,提出了自己的方案:“我或許可以嘗試乾擾它們的導航係統,製造一個我們已經撤離的假象,引導它們去彆的地方。”
“然後呢?”趙雷反問,“讓它們去屠殺彆的幸存者營地?林九,我們不能把災難引給彆人。”
就在兩人爭執不下時,一直沉默的陳牧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讓所有喧囂都為之一靜。
“還有一個辦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陳牧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在場的每一個人,最後落在趙雷身上:“我們,全員放下武器,徒步走出基地,在距離它們三公裡的地方紮營。然後,升起一麵白旗。”
“你他媽瘋了?!”趙雷的怒吼幾乎要掀翻帳篷頂,他一把揪住陳牧的衣領,額上青筋暴起,“白旗?那是投降!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們向一堆沒有感情的程序投降?它們會把我們連骨頭渣子都碾碎!”
陳牧沒有掙紮,任由趙雷揪著,眼神卻平靜得可怕。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不是普通的白旗。在那上麵,縫上這個。”
他從懷裡摸出那枚鏽跡斑斑的殘槍徽章,冰冷的金屬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微光。
趙雷愣住了,揪著他衣領的手微微鬆開。
“它們是舊時代的秩序執行者,”陳牧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它們的邏輯裡,或許還保留著對舊時代象征的識彆協議。我們亮出身份,不是作為武裝分子,而是作為秩序的繼承者。我們走出去,不是為了投降,而是為了告訴它們,它們的使命已經結束了。新的秩序,將由人類自己建立。”
“狗屁的秩序!”趙雷徹底鬆開了手,暴躁地來回踱步,“這根本是賭博,拿所有人的命去賭一個虛無縹緲的可能性!”
陳牧直視著他,眼神銳利如刀:“趙雷,你告訴我,廢土之上,我們哪一天不是在賭博?我們賭下一頓飯,賭下一個安全的夜晚,賭明天太陽還能升起。既然都是賭,為什麼不賭一個未來?如果連我們自己都不敢證明自己不是敵人,那我們還能指望誰來相信‘新秩序’這三個字?”
一句話,問得整個營地鴉雀無聲。
爭論持續了整整一夜。
絕望、憤怒、恐懼與一絲微弱的希望在每個人心中交織。
有人支持趙雷的血性,有人傾向林九的穩妥,但更多的人,被陳牧那近乎瘋狂的理想主義所震撼。
黎明時分,第一縷灰白的光線刺破黑暗。
營地的爭吵聲不知何時停歇了。
趙雷拖著疲憊的身體,一步步走到帳篷外。
他的身後,幾名最忠於他的老部下,抬著一具沉重的機械骨骼。
那是“傳火者”,營地威力最大的單兵外骨骼裝甲,是趙雷和他的弟兄們用無數次生死搏殺換來的戰利品和守護神。
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趙雷拿起工具,親手將“傳火者”一點點拆解。
液壓管斷開,裝甲板被卸下,能量核心被取出……曾經威風凜凜的戰爭機器,轉眼間變成了一堆冰冷的零件,堆放在營地的大門外。
他做完這一切,走到陳牧麵前,聲音沙啞,卻無比清晰:“我不信那群鐵疙瘩會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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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陳牧。
“但我信你,敢站出去。”
同一時間,數公裡外一座廢棄的雷達站裡,林九的雙手在鍵盤上化作殘影。
他沒有按照原計劃去乾擾ai的導航係統,而是逆向侵入了雷達站的廣播矩陣。
他不是為了攻擊,而是為了播放。
一段經過無數次降噪修複的音頻,通過全頻段,向著荒野的每一個角落擴散開去。
那是一段錄音筆裡的聲音,來自一支覆滅的舊時代小隊。
“……告訴小雅,我愛她。”
“……媽,兒子不孝……”
“……我的撫恤金,給我妹妹買條裙子吧,她一直想要……”
六名戰士臨戰前最後的告彆語,混雜著電流的雜音,在天地間回響。
錄音的最後,是一個稚嫩的少年聲音,帶著哭腔,卻故作堅強:
“哥,要是我們回不去……把我那把槍……留給以後最敢開火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