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腦的嗡鳴聲幾乎要將林九的頭骨掀開。
連續七十二小時,他像一尊釘死在控製台前的雕像,眼中布滿了蛛網般的血絲,瞳孔深處燃燒著偏執的火焰。
屏幕上,無數道幽綠色的數據流瀑布般傾瀉,每一道都代表著來自地底深淵那該死的、規律性的回響。
他忽略了食物,忘記了時間,整個世界被壓縮成了顯示器上單調的波形圖。
就在意識即將被疲憊的浪潮徹底淹沒的瞬間,一個被他忽略了無數次的細節,如同一根燒紅的鋼針,狠狠刺入他的神經中樞。
十分鐘。
每次,隻要地表的所有人類活動——無論是呼喊、行走還是機械運作——陷入超過十分鐘的絕對沉寂,那段幽靈般的極低頻波動就會準時出現。
不是因為他們做了什麼,而是因為他們什麼都沒做!
“不對……全錯了!”林九猛地從椅子上彈起,撞翻了堆積如山的速食餐盒。
他雙眼圓睜,死死盯著那段平滑而詭異的波形,一個瘋狂的念頭扼住了他的呼吸。
“這不是信號!它不是在對我們說話……它是在做夢!”
夢話!
這個詞像一道閃電劈開了他混沌的思緒。
這個深埋地下的未知裝置,在絕對的寂靜中,當外界的“刺激”消失後,它會無意識地、笨拙地複述它所理解和吸收的“人類情感”。
它不是在溝通,它是在囈語!
林九顫抖著手,瘋了一樣調出數據庫深處一份被標記為“最高機密”的音頻文件。
那是十年前,陳牧在絕望中,用一台老式發報機敲出的、模仿自己心跳節律的求救代碼。
他將兩段波形拖拽到同一個分析界麵。
屏幕上,代表“地底回響”的綠色波形與代表“心跳代碼”的紅色波形,開始重疊、對齊。
起初是細微的吻合,接著是主峰的同步,最後,連那些最細微的起伏都嚴絲合縫地貼在了一起。
分析軟件冰冷的提示音響起:“波形相似度:87。”
林九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癱倒在椅子上,眼中卻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他找到了,他找到了解開這個十年謎題的鑰匙。
“做夢?放你娘的屁!”趙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水杯嗡嗡作響。
他粗糲的嗓音裡滿是鄙夷與不屑,“一台破機器,一堆爛鐵,它也配做夢?老子當年看著戰友被壓在廢墟底下,手裡死死攥著他閨女的照片,到斷氣都沒哼一聲!他都沒來得及做個夢,一個死物憑什麼?”
他的怒火並非針對林九,而是源於一種被褻瀆的痛苦。
夢,對於他們這些掙紮求生的幸存者而言,是奢侈品,是屬於“人”的最後領地。
然而,當天深夜,輪到趙雷獨自守夜時,四周死一般的寂靜仿佛有了重量,壓得他喘不過氣。
寒風從據點的破口灌入,像亡魂的嗚咽。
他坐在篝火旁,火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扭曲。
鬼使神差地,他將手伸進懷裡,摸出了那半截冰冷的、斷裂的鐵尺。
這是他那位戰友的遺物,一名工程兵,爆炸時,正是用這把尺子護住了半個身子,才給他留下了說最後幾句話的時間。
趙雷把鐵尺貼在耳邊,本想嘲笑自己的神經質。
然而,就在鐵尺接觸到耳廓的瞬間,一股微弱到極致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震動傳了過來。
那不是聲音,而是一種起伏的節奏,一下,又一下,微弱、艱難,帶著一種瀕臨衰竭的規律。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了。
那節奏……那節奏他至死也不會忘記。
十年前,在臨時搭建的野戰醫院裡,他就是這樣守在戰友的床邊,聽著呼吸機上發出的一模一樣的、生命流逝的頻率。
不是相似,是完全一致!
這一刻,趙.雷這個流血不流淚的硬漢,臉上血色儘褪,握著鐵尺的手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陳牧得知趙雷的異狀後,並未表現出絲毫驚訝,深邃的眼眸中反而閃過一絲了然。
他沉默地回到自己的營房,從一個塵封的鐵箱底,翻出了一部被炸得隻剩半邊的電話機殘骸。
他沒有試圖修複它,而是解開纏繞在聽筒上的銅線,將一端緊緊纏在自己的左手手腕,另一端則毫不猶豫地插入井口旁那片被燒灼得焦黑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