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沒有動,更沒有試圖將那截槍托從土裡拔出來。
他隻是蹲在那裡,指尖輕撫過槍托上深刻的“交公”二字,感受著乾燥的泥土順著粗糙的木紋緩緩滑落。
廣場上死一般的寂靜被他掌心下傳來的異動打破了,他將整個手掌貼緊地麵,閉上眼睛,全神貫注地感知著。
那是一種極其細微的震顫,完全不同於機械運轉時那種規律而冰冷的脈動,更像是一種生命體在進行極其緩慢的深呼吸,一次起伏,要耗費數秒。
這片大地,或者說,這片大地之下埋葬的東西,活了。
林九的腳步聲急促而壓抑,他快步走到陳牧身邊,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地下的“睡夢”:“隊長,結果出來了。我們標記的十七個埋槍點,地下全部出現了強烈的生物電反應。我比對過數據庫,反應頻率……和人類在快速眼動睡眠期的腦波,吻合度高達百分之九十八。”
陳牧緩緩睜開眼,眸中閃過一絲了然,也有一絲沉重。
他輕聲吐出幾個字,像是在對林九說,又像是在自言自語:“它們在做夢……夢的是我們所有人,都不敢再想的事。”
話音未落,廣場邊緣傳來一陣騷動。
趙雷帶著一隊人回來了,他肩上扛著一截已經斷裂的藤蔓獵槍,槍身上還掛著幾片撕碎的犬獸皮毛,腥臭的血液順著藤蔓的斷口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他的臉色陰沉得能擰出水來,走到廣場邊緣便停下腳步,眼神死死盯著陳牧身前那截槍托,聲音裡充滿了壓抑的怒火和疲憊。
“這玩意兒,能響一次是撞大運!”他將斷裂的藤蔓槍往地上一頓,發出一聲悶響,“剛才又來了一小群犬獸,就三隻!我們差點就回不來了!再來一群,誰拿命去試?拿這些會發芽的燒火棍嗎?”
他的質問尖銳而現實,讓周圍剛剛升起一絲希望的村民們臉色又黯淡下去。
陳牧站起身,慢慢走向他。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沒有反駁,也沒有安撫,隻是平靜地問了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你還記得,自己第一次摸到真槍是什麼時候嗎?”
趙雷被問得一愣,臉上的暴躁瞬間凝固了。
他似乎沒想到陳牧會問這個。
記憶的閘門被強行打開,塵封的畫麵湧上心頭。
他張了張嘴,聲音乾澀:“……十五歲,冬訓。天冷得要命,我們在靶場外麵扒著雪堆看老兵打靶,手都凍僵了,還死死攥著那根破模擬器的扳機不放。”
陳牧點了點頭,繼續問:“那時候,你想用它來守護什麼?”
這個問題像一柄重錘,狠狠敲在趙雷心上。
他沉默了,眼中的怒火漸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而悠遠的情緒。
許久,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家門。”
守護家門。
多麼簡單,又多麼沉重的兩個字。
在那個時代,這是每一個拿起槍的少年心中最純粹的執念。
陳牧不再多言,轉身走向廣場中央的一堆雜物。
他在那堆從廢墟裡翻出來的破爛中撥弄片刻,竟真的被他找出來一隻老舊的錄音機——那種需要塞進磁帶的老式播放器,外殼上滿是劃痕。
在眾人不解的目光中,他取出了一盤同樣古老的磁帶,塞入機器。
按下播放鍵,一陣嘈雜而充滿了生活氣息的聲音流淌出來。
那是老耿頭燒火做飯時,鐵鍋鏟刮過鍋底發出的刺啦聲;是村裡學堂少年們背誦舊時代課文時,斷斷續續的讀書聲;甚至還有半夜嬰兒被噩夢驚醒的啼哭,以及母親隨即哼起的那支走了調的搖籃曲……
這些都是歸井村最普通、最日常的聲響,被有心人錄了下來。
緊接著,陳牧做出了一個更令人費解的舉動。
他將錄音機上的一根裸露銅線,直接插進了那截刻著“交公”的槍托旁的土壤裡。
電流與聲波,以一種詭異的方式連接了大地。
不到半分鐘,奇跡發生了。
以那截槍托為中心,整片廣場的泥土開始微微隆起,仿佛下麵有無數蚯蚓在翻滾。
緊接著,一截截鏽跡斑斑的金屬殘件,被無形的力量緩緩托舉著,從泥土中上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