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曉前的黑暗,粘稠如未乾的墨。
一道淒厲的尖叫撕裂了死寂,像一把生鏽的鐵錐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我娘在叫我吃飯……你們聽不見嗎?”
哨塔上,負責守夜的村民李四猛地扔下手中的精鋼弩,雙眼圓睜,布滿血絲的瞳孔裡映著一種狂熱而幸福的光。
他無視了腳下冰冷的碎石,像一頭脫韁的野獸,赤著腳衝出哨位,奔向村東那片早已淪為禁地的廢屋區。
“攔住他!”趙雷的怒吼如平地驚雷,他抓起戰術背心,帶著一隊人緊追而去。
月光慘白,將李四踉蹌的身影拉得又細又長,他的嘴裡還在不停地喃喃自語,那語調溫柔得令人毛骨悚然:“來了,娘,就來了……今天的飯真香啊……”
追逐在幾十秒後結束。
趙雷在一間半邊屋頂已經塌陷的民宅前,用一個乾淨利落的擒拿動作將李四死死按在地上。
泥土和灰塵嗆得李四劇烈咳嗽,但他仍在奮力掙紮,脖子上青筋暴起,用儘全身力氣嘶吼:“鍋蓋響了!你們沒聽見嗎?米飯的香氣都飄出來了!放開我,要糊了!”
趙雷的膝蓋死死壓著他,眼神卻如鷹隼般掃過四周。
這裡除了斷壁殘垣和厚厚的積塵,連一隻耗子都沒有。
空氣裡彌漫的隻有腐朽木料和陳年泥土混合的冰冷氣味,哪裡有半分煙火氣?
“隊長,他好像瘋了。”一名隊員低聲說,眼中滿是驚懼。
就在這時,林九帶著他的便攜式環境分析儀趕到了。
他沒有理會地上掙紮的李四,而是半跪下來,將一個探針緩緩伸入空氣中。
“環境濕度正常,無異常揮發物……”他盯著屏幕上的數據流,眉頭緊鎖,“聲波殘留分析……等等!”
屏幕上一條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波峰一閃而過。
林九迅速回放、放大,一段持續時間僅有零點六秒的瞬態音頻爆發被捕捉到了。
“是……鍋蓋快速跳動和筷子碰撞碗沿的組合音。”林九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乾澀,“強度極低,任何常規錄音設備都無法捕捉。但它的頻率……該死的,精準地命中了人類潛意識的喚醒閾值!”
這不是聲音,這是一把鑰匙,一把直接捅進人腦最深處,撬開記憶和渴望的鑰匙。
陳牧隨後趕到,麵沉如水。
他聽完林九的報告,沒有說話,隻是蹲下身,打開了高強度手電,光柱如同一把鋒利的手術刀,仔細地切割著地麵每一寸細節。
最終,他的目光停留在牆角一道不起眼的地麵裂縫上。
光柱壓低,所有人都看清了。
那道狹窄的縫隙中,沉積著一層極薄的、在光線下反射著金屬冷光的銀灰色粉末。
它們細密得如同月華凝結成的霜。
“取樣。”陳牧的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樣本很快被送回臨時實驗室。
林九將粉末置於高倍顯微鏡下,同時接入物質成分數據庫進行比對。
幾分鐘後,結果跳了出來,讓林九的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難看。
“是鋁鎳合金微粒。”他抬頭看向陳牧,聲音艱澀,“來源……是我們早期報廢的一批戰術手電散熱片。在係統的分解吸收列表中,這些東西被明確標記為‘無價值廢棄物’。”
陳牧的指節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沉悶的聲響。“繼續說。”
“這些微粒本身無害,但在特定音頻的激勵下……比如剛才我們檢測到的那段瞬態音頻,它們會產生極其微弱的壓電效應。這種效應能將空氣中殘餘的物理震動,轉化為極其微小的局部熱源。”林九深吸一口氣,說出了那個恐怖的結論,“這個熱源,恰好能模擬出……灶台熄火後的餘溫假象。”
聲音喚醒記憶,溫度確認真實。
一個由廢品構築的、完美的感官陷阱。
整個指揮室一片死寂。
陳牧緩緩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廢屋區那片深不見底的黑暗,低聲自語,像是在對所有人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
“它們學會了用垃圾造夢。”
“我去。”趙雷突然開口,斬釘截鐵,“讓我去當誘餌。”
他迎著陳牧探尋的目光,沉聲道:“它們既然設置了陷阱,就一定在等獵物。李四被我們救了回來,它們肯定還在等。讓我去,把那個東西釣出來。”
計劃很快敲定。
趙雷卸下了所有製式裝備,包括通訊器和定位芯片,隻帶了一把檔案庫裡都找不到記錄的老式左輪手槍,以及半袋未經處理的糙米。
他像一個真正的、走投無路的幸存者,孤身走進了那片被幻覺籠罩的廢屋區。
他在一處廚房結構尚算完整,但屋頂破了大洞的危房裡停下了腳步。
他故意弄出很大的聲響,清理出一片空地,用撿來的乾柴生起了一堆火。
火焰燃起的瞬間,異變陡生。
一股淡淡的、純粹的米飯香氣,毫無征兆地從四麵八方彌漫開來。
這香氣並非他鍋裡那點糙米能發出的,它更濃鬱,更誘人,仿佛是記憶裡母親用最好的新米燜出的那鍋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