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牧的指尖在布滿灰塵的控製台上輕輕劃過,屏幕上,三十天的海量數據被壓縮成一條細長的光帶。
他雙眼微眯,瞳孔中倒映著無數代碼流,仿佛一位在時間長河中淘金的獵人,耐心篩選著那些閃爍著人性微光的瞬間。
十段影像被精準地抽離出來。
老人坐在門檻上,陽光將他的皺紋勾勒成一幅地圖,口中哼著不成調的民謠,跑調的尾音裡滿是歲月靜好的慵懶。
稚童在乾涸的河床上,用扁平的石子打出一串漂亮的水漂,每一次跳躍都伴隨著他清脆的笑聲。
年輕的女人在院子裡晾曬床單,風吹起白色的布幔,她忽然被某個念頭逗樂,毫無緣由地笑出了聲,那笑聲純粹得不含一絲雜質。
這些片段,在末世之前,普通到甚至不會被人多看一眼。
可在此刻,它們是無價的標本。
陳牧將它們剪輯、拚接,一部僅有五分鐘的短片悄然成型。
他敲下最後一個鍵,文件名被命名為——《日常標本07》。
站在他身後的林九眉頭緊鎖,粗糙的手掌緊緊攥著腰間的戰術匕首,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的目光從屏幕上那些安詳的畫麵,轉向陳牧冷靜得近乎冷酷的側臉,喉結滾動了一下,終於忍不住開口:“頭兒,就拿這個……去對付地底那玩意兒?這比催眠曲還催眠,喪屍聽了都得打哈欠。”
陳牧沒有回頭,隻是將短片存入一個特製的驅動器中。
他淡淡開口,聲音平穩得像是在陳述一個物理公式:“它們要的,從來不是食物。”他頓了頓,目光穿透屏幕,仿佛看到了教堂地底那片龐大的菌絲網絡,“是‘吃飯的理由’。”
林九愣住了,他反複咀嚼著這句話,卻隻覺得更加雲裡霧裡。
夜色如墨,將破敗的村莊徹底吞噬。
一輛經過重度改裝的廣播車如同一隻鋼鐵巨獸,悄無聲息地停在教堂廢墟百米之外。
車頂的巨大喇叭並未發出任何聲音,但一股無形的低頻脈衝,正搭載著《日常標本07》的視頻信號,如同一根看不見的探針,精準地刺向教堂地底最核心的區域。
與此同時,在教堂四周的斷壁殘垣之後,趙雷和他率領的突擊小隊已經潛伏就位。
他們每個人都屏住呼吸,與陰影融為一體。
與以往不同,他們攜帶的並非高爆手雷,而是一種外形奇特的震蕩彈。
彈殼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白色,在微弱的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磷光,那是陳牧口中的“餌料漆”,據說能散發出模擬人類強烈情緒波動時產生的生物信息素。
彈體內部填充的也非炸藥,而是高壓惰性氣體。
他們的任務不是摧毀,而是製造一場“劇烈卻不致命”的擾動,一場足以亂真的“爭吵”。
廣播車內,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短片開始了第一遍循環播放。
老人跑調的歌聲,孩子打水漂的笑聲,女人晾衣時的輕笑聲……這些充滿了“生活感”的聲音,通過低頻脈衝被直接“灌入”地底。
起初,一切靜悄悄的,仿佛泥牛入海。
林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心滿是冷汗。
他死死盯著監控屏幕,那上麵顯示著地底菌絲能量網絡的實時波動圖,此刻平穩得像一條直線。
第二遍播放開始。
波動圖上,那條代表著平靜的直線,開始出現極其微弱的起伏,如同平靜湖麵被投入了一顆小石子。
“有反應了!”林九壓低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激動。
陳牧依舊麵無表情,隻是將手放在了一個紅色的遙控器上,手指輕輕摩挲著起爆按鈕。
當短片播放至第三遍,那些瑣碎、溫暖、毫無意義的日常片段再一次循環時,異變陡生!
“嗚——”
一聲劇烈扭曲的聲波猛然從地底深處傳來,通過傳感器放大,在廣播車內回蕩。
那聲音尖銳而混亂,不像是任何一種已知的生物,更像是成千上萬個人在同一時間,用同一種頻率哭泣、尖叫、嘶吼,充滿了無法言喻的痛苦與渴望。
監控屏幕上的畫麵瞬間變得狂亂!
原本有序排列的藍色菌絲陣列,像是被投入了滾油的沸水,開始瘋狂地扭曲、重組。
無數發光的菌絲瘋狂生長、交織,試圖在黑暗的地下空間中拚湊出什麼。
“它在……寫字!”林九失聲驚呼。
屏幕上,那些藍色的光點掙紮著,彙聚成三個巨大而扭曲的漢字輪廓——“不、要、吵”。
然而,這個由菌絲構成的結構極不穩定,剛一成型,就因為內部能量的劇烈衝突而轟然崩塌,然後又在更瘋狂的扭動中試圖重新組合,周而複始。
它像一個表達能力有障礙的孩子,急切地想要說出什麼,卻隻能用最笨拙、最痛苦的方式反複撕扯自己。
“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