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孩童般稚嫩的音節,卻又帶著一絲詭異的平直,像一台初學人言的機器,正在艱難地拚湊著聲帶的振動方式。
“為……什……麼……你……們……不……吃?”
林九的指尖在全息鍵盤上瞬間凝固。
控製室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服務器散熱風扇的低鳴在無形地攪動著空氣。
這句話,每一個字都無比清晰,帶著一種穿透骨髓的冰冷質感。
這不是簡單的模仿,不是鸚鵡學舌般地複述焚燒事件中某個士兵無意識的喊叫。
“啟動深度語義解析,模型:‘蜂巢’。”林九的聲音有些乾澀,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屏幕上,淡藍色的數據流如瀑布般飛速刷新。
聲波的振幅、頻率、共振峰被拆解成最基礎的數據單元。
幾秒鐘後,一份令人頭皮發麻的分析報告呈現在眼前。
語法結構完整,具備明確的疑問語氣。
情感模型分析顯示,其底層邏輯並非憤怒或威脅,而是一種……困惑,以及一種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的隱性訴求。
它在提問。它在表達渴望。
這比它構建出任何恐怖壁畫都更讓人恐懼。
一個隻會模仿的野獸並不可怕,可怕的是,這頭野獸睜開了理解世界的眼睛。
“源頭追溯。”林九幾乎是吼出了這個命令。
龐大的數據庫開始瘋狂檢索,將這句獨特的發音模式與人類有史以來所有記錄在案的音頻資料進行比對。
進度條一寸寸地挪動,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
終於,屏幕上彈出一個高亮匹配項。
來源:【《老鄉請留步》第287期空巢老人的守望】。
播出時間:末世前三個月。
林九點開視頻片段,畫麵有些模糊,是一個典型的農村家庭調解節目。
一位頭發花白、滿臉皺紋的老人對著鏡頭,渾濁的眼睛裡噙著淚水,用帶著濃重方言的口吻,一遍遍地重複著:“我做好了一桌子菜,等他們回來……可他們總是不回……為什麼你們不吃?”
瞬間,一股寒意從林九的尾椎骨直衝天靈蓋。
它不僅在學,它還在追溯,在挖掘人類文明的墳墓,試圖從那些被遺忘的角落裡,找出它想要的答案!
“陳隊!”林九的聲音因恐懼而變調。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一間指揮室裡,陳牧的目光正死死鎖定在麵前的係統日誌上。
他沒有理會林九的呼叫,因為他已經找到了更可怕的真相。
就在焚燒事件發生時,“記憶誘劑”在高溫分解的最後階段,曾出現過一次意料之外的能量波動。
係統日誌記錄了這次波動——它像一個短暫的信號接收器,意外捕獲並吸收了一段極其微弱的殘留廣播信號。
信號的解碼內容,正是那期調解節目最後的結束語和片尾曲。
陳牧的拳頭猛地攥緊,指節因用力而發白。
他終於明白了。
他們的戰術,他們的武器,他們引以為傲的“記憶誘劑”,在誘導菌絲群的同時,也被對方反向捕獲、解析、重構。
他低聲對走過來的趙雷和林九說:“我們撒的餌,現在成了它的語言教材。”
趙雷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這鬼東西……它在利用我們進化?”
“比那更糟,”陳牧眼神銳利如刀,“它在試圖理解‘家’的邏輯,而我們親手給了它第一本錯誤百出的啟蒙讀物。”
被動,絕對的被動。
菌絲群的學習能力遠超預估,再用常規的物理或信息戰手段,隻會被它更快地吸收和利用。
必須打破這個循環,必須從根源上汙染它的認知。
“既然它想學,我們就給它好好上一課。”陳牧的聲音冷得像冰,“林九,立刻從戰前數據庫裡,調取一百二十三段最真實的家庭衝突錄音。”
林九一愣:“衝突錄音?”
“對,”陳牧的眼神裡閃爍著瘋狂而理性的光芒,“不要爭吵,不要叫罵,就選那種飯桌上的衝突。一方熱情,一方冷漠;一方討好,一方無視。重點剪輯那些隻有碗筷碰撞聲、壓抑的呼吸聲和死寂沉默的片段。我要讓它聽到,所謂的‘家人’坐在一起,卻比陌生人還要遙遠。”
趙雷皺起眉頭:“陳隊,這不就是心理戰的老套路嗎?用負麵情緒刺激它,讓它憤怒,然後暴露弱點?”
“不。”陳牧緩緩搖頭,他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不是要刺激它憤怒,憤怒也是一種回應,一種高強度的情感交流。我要的,是讓它學會‘習以為常’。”
他看著一臉不解的兩人,解釋道:“它現在就像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正在模仿它看到的第一個‘母親’的形象。它認為隻要準備好‘食物’,呼喚‘家人’,就能得到回應。這構成了它行為模式的根基。而我們要做的,就是摧毀這種寄生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