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奔潼關·烽煙繞汴梁
顯德七年四月十七,暮春的雨歇了又落,潼關守將府的簷角還掛著未乾的雨珠,風一吹,便順著青灰瓦當滴落在階前的青石板上,暈開一圈圈淺淡的濕痕。符太後剛和樞密使魏仁浦商議完潞州糧草調配的事,案上的茶盞還冒著熱氣,柴宗訓坐在她身側的小凳上,手裡攥著半塊沒吃完的蒸糕,目光卻黏在窗外——方才雨停時,他瞧見簷下有隻灰雀蹦跳著啄食草籽,此刻倒想再看看,那雀兒是否還在。
忽然,府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過積水的聲音格外清晰,像是要把這片刻的寧靜生生踩碎。符太後握著茶盞的手頓了頓,眉峰微蹙——潼關守軍素來紀律嚴明,尋常時候絕不會有人縱馬狂奔,除非是有緊急軍情。魏仁浦也立刻起身,剛要吩咐侍從出去查看,就見守將府的門被猛地推開,一個渾身是泥的斥候跌撞著跑了進來,甲胄上還沾著草屑和雨水,臉上的汗水混著泥汙往下淌,連呼吸都帶著急促的喘息。
“太、太後!陛下!”斥候“噗通”一聲跪在地上,甲胄與石板碰撞發出沉悶的聲響,他雙手撐地,抬頭時眼裡滿是激動,“喜事!天大的喜事!洛陽……洛陽四周的宋軍,全、全回援了!”
符太後猛地站起身,茶盞擱在案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她快步走到斥候麵前,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說什麼?洛陽的宋軍回援了?回援哪裡?你仔細說,不許有半分差錯!”
柴宗訓也忘了窗外的灰雀,他放下手裡的蒸糕,小跑到符太後身邊,仰著頭看向斥候,眼裡滿是好奇與緊張。魏仁浦則走到斥候另一側,沉聲補充道:“你從洛陽出發時,可曾仔細探查?宋軍的旗號、人數,還有他們行軍的方向,都要一一說清。”
斥候深吸幾口氣,努力平複著喘息,語速飛快卻條理清晰:“回太後、魏大人,末將是四月十四從潼關出發,喬裝成貨郎去的洛陽。這三日裡,末將把洛陽城四周的偃師、孟津、鞏縣都查了個遍——原先駐紮在偃師的宋軍步卒營,空了;孟津渡口的宋軍水師,連船都不見了;鞏縣那邊負責糧道的宋軍,也撤得乾乾淨淨!末將還拉住幾個在路邊耕地的百姓問了,他們說前兒個晌午,就見大批宋軍往東邊走,旗號是‘趙’字,領頭的將領看著像是趙匡胤麾下的都虞候王審琦。百姓還說,宋軍走得急,連營地裡的灶火都沒來得及熄,有膽大的村民去撿了些剩下的米糧,說宋軍嘴裡都在念叨‘回汴梁護駕’!”
“回汴梁護駕?”符太後喃喃重複著這幾個字,眉頭擰得更緊,“趙匡胤在汴梁城根基穩固,誰需要他護駕?莫非是汴梁城裡出了變故?”她轉頭看向魏仁浦,眼神裡滿是疑惑,“仁浦,你怎麼看?”
魏仁浦捋了捋胡須,沉吟片刻道:“太後,此事蹊蹺。趙匡胤前幾日還在汴梁城外駐軍,按兵不動,如今突然調回洛陽的兵馬,還打著‘護駕’的旗號,莫不是汴梁真的出了亂子?隻是這亂子,會是什麼?”
就在這時,斥候像是想起了什麼,猛地抬頭道:“太後!魏大人!末將在回潼關的路上,還遇到了幾個從汴梁逃出來的商販!他們說……說汴梁城被圍了!”
“什麼?!”符太後和魏仁浦同時驚呼出聲,柴宗訓也嚇得往後縮了縮,小手緊緊抓住了符太後的衣角。符太後穩住心神,厲聲問道:“被誰圍了?商販可有說清?是契丹人?還是李筠的叛軍?”
“都不是!”斥候搖頭,語氣愈發凝重,“商販說是……是泰寧軍節度使李筠麾下的兵馬!不對,不對,商販還說,那領兵的將領沒打李筠的旗號,反而打了‘複後周,誅趙賊’的旗號!聽商販說,那人自稱是前朝舊部,手裡有二十萬大軍,從四月十五開始,就把汴梁城圍了個水泄不通——不過眼下還沒開戰,隻是圍著,聽說趙匡胤還在城裡和他對峙呢!”
“二十萬大軍?複後周?”符太後的心臟像是被一隻手緊緊攥住,她往前走了兩步,盯著斥候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你說的都是真的?沒有作假?那商販會不會是趙匡胤派來的細作,故意散播假消息引我們上鉤?”
斥候立刻挺直脊背,語氣堅定:“太後明鑒!末將怎敢欺瞞太後!那幾個商販是從汴梁城南門逃出來的,身上還帶著被箭射穿的棉襖,其中一個老漢的孫子,就是在城門口被亂兵傷了腿!末將還跟著他們走了一段路,親眼瞧見他們怕被宋軍追查,躲在山林裡不敢出來!若是假消息,他們何苦如此狼狽?若是太後不信,末將這就再去汴梁探一次,定把實情查得明明白白!”
符太後看著斥候眼中的懇切,又想起方才他滿身泥濘、氣喘籲籲的模樣,心裡的懷疑漸漸淡了些。她沉默片刻,緩緩說道:“我信你。隻是此事事關重大,容不得半分差池,你先下去歇息,傳我命令,讓斥候營再派兩隊人,一隊去汴梁附近探查,一隊去潞州告知李筠的叛軍,讓他們暫且按兵不動,靜觀其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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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將領命!”斥候恭敬地叩了個頭,起身時還踉蹌了一下,顯然是連日奔波累壞了,卻還是強撐著快步退了出去。
守將府裡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窗外風吹簷角的聲響。符太後走到案前,拿起案上的輿圖,手指在汴梁的位置輕輕點了點,眉頭依舊沒有舒展。魏仁浦看著她的神色,低聲道:“太後,雖有斥候探查和商販的說法,但二十萬大軍圍城,絕非小事,咱們還是得謹慎些。萬一這是趙匡胤的誘敵之計,咱們若是貿然出兵,恐怕會中了他的圈套。”
符太後點頭,語氣沉重:“你說的是。我雖信那斥候,可心裡總覺得不踏實——趙匡胤此人城府極深,前幾日還對咱們步步緊逼,怎麼會突然被人圍了汴梁?而且那領兵的人,打著‘複後周’的旗號,卻連姓名都沒傳開,這實在可疑。”
她轉頭看向一直沉默的柴宗訓,見他正睜著大眼睛看著自己,小手還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心裡頓時軟了幾分。她蹲下身,輕輕摸了摸柴宗訓的頭,柔聲道:“訓兒,方才斥候的話,你都聽明白了嗎?”
柴宗訓點了點頭,小臉上滿是認真:“娘,我聽明白了。有人圍了汴梁,還說要幫咱們複後周,對不對?”
“是。”符太後看著兒子清澈的眼睛,繼續說道,“隻是這件事真假難辨,娘需要和大臣們好好商量,才能決定接下來該怎麼做。訓兒,你願意和娘一起去議事廳,聽聽大臣們的想法嗎?”
柴宗訓想起方才符太後說的“扛著天下百姓的安危”,又想起正月裡逃亡的日子,他用力點頭,小手攥得更緊了:“娘,我願意!我要和娘一起,幫娘守住大周朝的江山!”
符太後心裡一暖,伸手牽起柴宗訓的手,又對魏仁浦道:“仁浦,你去傳旨,讓樞密院、中書省的大臣們都到議事廳集合,另外,把潼關守將張永德也叫上——他是前朝老將,對軍情最是熟悉,聽聽他的意見也好。”
“臣遵旨。”魏仁浦躬身退下,快步去傳旨了。
符太後牽著柴宗訓的手,慢慢往議事廳走去。廊下的灰雀早已不見蹤影,隻剩下濕漉漉的青石板,倒映著兩人的身影。柴宗訓走得很穩,小腳步一步跟著一步,他抬頭看了看符太後的側臉,見她眉頭依舊微蹙,便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娘,你彆擔心,說不定那個領兵的人,真的是幫咱們的呢?等咱們打敗了趙匡胤,就能回汴梁城了,到時候我還能在禦花園裡搭鳥窩棚。”
符太後低頭看著兒子,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笑意,眼中的沉重卻未散去:“訓兒說得對,說不定是咱們的轉機到了。隻是凡事都要多想想,不能隻看表麵。走,咱們去聽聽大臣們怎麼說。”
議事廳裡早已燈火通明,大臣們接到旨意後都匆匆趕來,一個個神色凝重地站在廳內,低聲議論著方才斥候帶來的消息。張永德穿著一身鎧甲,站在人群最前麵,見符太後和柴宗訓進來,立刻帶頭躬身行禮:“臣等參見太後,參見陛下!”
“免禮。”符太後牽著柴宗訓走到主位上坐下,示意眾人也坐下,然後開門見山地道:“方才斥候從洛陽帶回消息,說洛陽四周的宋軍已回援汴梁,且汴梁城被一支打著‘複後周’旗號的二十萬大軍包圍,此事諸位都已知曉。今日叫大家來,就是想聽聽諸位的意見——此事是真是假?咱們該如何應對?”
話音剛落,中書侍郎王溥就站起身,語氣急切地說:“太後!臣以為此事可信!那斥候是咱們潼關最得力的探馬,素來謹慎,絕不會編造如此重大的軍情!而且汴梁被圍,對咱們來說是天大的好事——趙匡胤被困在汴梁,自顧不暇,就再也沒有精力來對付咱們,咱們正好可以趁機調動潞州的兵馬,聯合那支‘複後周’的軍隊,一舉奪回汴梁!”
“王大人此言差矣!”戶部尚書張昭立刻反駁,“二十萬大軍絕非小數目,泰寧軍節度使李筠麾下也不過十萬兵馬,那人突然冒出二十萬大軍,還打著‘複後周’的旗號,未免太過蹊蹺!萬一他是趙匡胤的同黨,故意設下此計引咱們出兵,咱們若是貿然行動,恐怕會落入陷阱!臣以為,應當先派更多斥候去探查,等查明實情後再做決定!”
“張大人太過謹慎了!”王溥不服氣地說道,“眼下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若是等咱們查明實情,趙匡胤說不定早就解了圍,到時候咱們再想反擊,可就難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論起來,其他大臣也紛紛表態,有的讚同王溥的看法,認為應當趁機出兵;有的則支持張昭,覺得應當謹慎行事;還有的大臣左右為難,既想抓住機會,又怕中了圈套,一時間議事廳裡吵得不可開交。
柴宗訓坐在符太後身邊,聽著大臣們的爭論,小眉頭也皺了起來。他雖然年紀小,卻也知道這件事很重要,不能隨便決定。他看了看符太後,見她一直沉默著,眼神落在輿圖上,似乎在思考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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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張永德站起身,渾厚的聲音壓過了眾人的爭論:“諸位大人稍安勿躁,聽末將說一句。”他走到輿圖前,手指在汴梁和潼關之間畫了一條線,“末將以為,王大人的急切和張大人的謹慎,都有道理。但眼下最關鍵的,不是立刻出兵,也不是隻派斥候探查,而是要搞清楚那支圍汴梁的軍隊到底是誰的兵馬。若是真的是前朝舊部,咱們可以派人去聯絡,約定共同破敵;若是假的,咱們也好早做防備。”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另外,趙匡胤調回洛陽的兵馬,必然是為了解汴梁之圍,咱們可以派一支輕騎,去襲擾宋軍的糧道——宋軍行軍匆忙,糧道定然薄弱,若是能截斷他們的糧草,就算汴梁之圍是假的,也能讓趙匡胤元氣大傷,為咱們爭取更多時間。”
符太後眼前一亮,看向張永德:“張將軍此言甚善。那依你之見,派誰去聯絡那支軍隊,又派誰去襲擾宋軍糧道呢?”
張永德躬身道:“末將願往!末將熟悉宋軍的戰法,派末將去襲擾糧道,定能成功!至於聯絡那支軍隊,臣以為可以派樞密院的主事李穀去——李穀心思縝密,口才也好,定能查明對方的底細。”
符太後點了點頭,又看向其他大臣:“諸位覺得張將軍的提議如何?”
大臣們紛紛點頭,王溥也說道:“張將軍的提議周全,既不冒進,也不保守,臣讚同!”張昭也附和道:“臣也讚同,如此行事,最為穩妥。”
符太後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語氣堅定:“好!那就按張將軍的提議辦!張永德,你立刻點齊五千輕騎,明日一早出發,去襲擾宋軍糧道,務必小心行事,不可戀戰!李穀,你明日也動身,喬裝成使者去汴梁城外,見那領兵的將領,查明他的身份和意圖,若是真的為複後周而來,就與他約定共同破敵的計策;若是假的,立刻返回,不可暴露行蹤!”
“臣遵旨!”張永德和李穀同時躬身領命。
符太後又看向魏仁浦:“仁浦,你負責調配糧草,保障張永德所部的補給,另外,再派兩隊斥候,一隊去汴梁協助李穀,一隊去潞州告知李筠,讓他暫且按兵不動,等咱們的消息。”
“臣遵旨。”魏仁浦躬身應道。
安排完諸事,大臣們紛紛退下,準備明日的行動。議事廳裡漸漸安靜下來,隻剩下符太後和柴宗訓。符太後牽著柴宗訓的手,走到輿圖前,指著汴梁的位置,輕聲道:“訓兒,你看,汴梁就在這裡,咱們的家就在這裡。娘一定會帶你回去,一定會守住你爹留下的江山。”
柴宗訓看著輿圖上汴梁的標記,又看了看符太後堅定的眼神,用力點頭:“娘,我相信你!等咱們回了汴梁,我要把《貞觀政要》抄完,還要學更多的本事,幫娘一起治理天下!”
符太後低頭,在柴宗訓的額頭上輕輕吻了一下,眼中滿是欣慰。窗外的雨又開始下了,淅淅瀝瀝的,卻不再像之前那樣壓抑。符太後知道,接下來的日子會更加艱難,汴梁的局勢、趙匡胤的詭計、那支神秘軍隊的底細,都像迷霧一樣籠罩著他們。但隻要大臣們同心同德,隻要她和訓兒堅持下去,就一定能等到雲開霧散的那一天。
她牽著柴宗訓的手,慢慢走出議事廳。夜色漸濃,廊下的燈籠亮起,暖黃的光映在兩人身上,也映在濕漉漉的青石板上,仿佛在為他們照亮前行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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