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營帳的燭火還亮著時,偏帳外的露水已經凝了薄薄一層。趙玉燕攥著衣角坐在草席上,目光總忍不住往帳簾縫裡瞟——外麵巡邏士兵的腳步聲剛過去,靴底碾過碎石的聲響,像根細弦,時不時繃緊她的神經。
“姐,你說……那排水溝真能出去嗎?”她終於忍不住開口,聲音壓得極低,怕被帳外的守衛聽見。趙玉娥正坐在案邊,手裡拿著根從帳外折來的柳枝,指尖無意識地繞著枝條,聞言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向妹妹。
帳裡隻點了一盞小油燈,昏黃的光落在趙玉燕臉上,能看見女孩眼底的不安與期待。昨夜她們趁著守衛換崗的間隙,偷偷摸到營寨西角看過——那處排水溝寬約兩尺,深不及腰,隻是出口被半塊石板擋著,若是能趁夜挪開石板,順著溝往外跑,或許真能逃出這座被士兵圍著的營寨。
“能出去。”趙玉娥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幾分不確定,“隻是出了營寨,往哪走?代州離這裡還有幾百裡,路上全是宋軍和遼騎,我們兩個女子,連盤纏都沒有……”
話沒說完,帳外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不是士兵的重靴,倒像是孩童踮著腳走路的動靜。姐妹倆瞬間噤聲,趙玉娥下意識把柳枝藏在身後,趙玉燕則往帳角縮了縮,眼睛緊緊盯著帳簾。
帳簾沒被掀開,反而傳來一聲極輕的“咕咕”聲——像布穀鳥的叫聲,卻帶著幾分刻意的模仿,有點笨拙,又有點可愛。趙玉燕愣了愣,忽然想起昨天中午,她跟柴宗訓說想家時,提過代州的春天總能聽見布穀鳥叫,當時那小皇帝還湊過來問:“布穀鳥怎麼叫?你教我好不好?”
是柴宗訓。
趙玉娥也反應過來,心裡不知怎的,竟鬆了口氣,又跟著緊了緊——她沒想到,這個剛下令要攻汴梁西門的“殿下”,會偷偷跑到偏帳來,還學著布穀鳥叫當暗號。
帳簾被輕輕掀開一角,一個小小的身影探進來,腦袋上還戴著頂略大的黑色襆頭,襯得臉更小了。柴宗訓手裡攥著個用油紙包著的東西,見帳裡姐妹倆都看著他,耳朵尖悄悄紅了,小聲道:“我……我沒讓人跟著。”
他說著,把油紙包遞到趙玉燕麵前:“給你的,遼使早上送來的奶糖,比宮裡的甜。”
油紙包打開,裡麵躺著一塊琥珀色的奶糖,裹著細細的糖霜,還帶著點溫熱——顯然是他一直攥在手裡的。趙玉燕看著奶糖,又看了看柴宗訓,想起昨晚商量逃跑的事,心裡忽然有點發慌,伸手接過來時,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隻覺得那小皇帝的手暖暖的,還帶著點汗濕的潮氣。
“殿下怎麼來了?”趙玉娥站起身,儘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您不是要去前鋒營查雲梯嗎?”
“我讓內侍先去了,”柴宗訓說著,從袖袋裡又摸出張皺巴巴的麻紙,獻寶似的遞過來,“我照著你說的代州城牆畫的,你看像不像?”
紙上用炭筆畫著一道歪歪扭扭的城牆,城頭上還畫了幾個小黑點,像是守城的士兵,最上麵用稚嫩的筆跡寫著“雁門關”三個小字,筆畫歪歪斜斜,有的地方還因為用力太猛,把紙都戳破了。趙玉燕湊過來看,忍不住“噗嗤”笑出聲:“殿下,你畫的城牆怎麼是方的呀?代州的城牆是圓弧形的,爹說那是為了擋箭。”
柴宗訓的臉一下子紅了,撓了撓頭,有點不好意思:“我沒見過圓弧形的城牆,就照著營寨的牆畫了……那你們幫我改改好不好?我想畫得像一點,以後等你們去了代州,就能拿著畫跟你爹說,‘你看,我早就知道代州的城牆長什麼樣啦’。”
他說著,從靴筒裡摸出塊炭頭,遞到趙玉娥手裡,自己則蹲在地上,仰著頭看她,眼睛亮閃閃的,像藏了星星:“你改,我看著。”
趙玉娥捏著炭頭,看著地上那幅歪歪扭扭的畫,又看了看柴宗訓期待的眼神,心裡那點“逃跑”的念頭,忽然像被風吹過的煙,淡了些。她蹲下身,用炭頭輕輕沿著原來的城牆線條修改,一邊改一邊說:“代州的西城門最特彆,有兩重門,外麵那重是拱形的,裡麵那重是方形的,這樣敵人就算攻破了外門,也進不來內門。”
“真的嗎?”柴宗訓湊得更近了,鼻尖幾乎要碰到麻紙,“那城門後麵是不是還有陷阱?就像話本裡寫的那樣,一踩就掉下去?”
“沒有陷阱,但有暗渠,”趙玉燕也蹲下來,忘了剛才的緊張,嘰嘰喳喳地說,“爹說暗渠裡能通到城外麵,要是城被圍了,就能從暗渠裡送消息出去。還有,代州的城牆上有很多箭樓,每個箭樓裡能站五個士兵,箭能射得特彆遠……”
柴宗訓聽得入了迷,時不時打斷她們,問“箭樓有多高”“暗渠寬不寬”,還伸手在地上比劃,說“等我打贏了趙匡胤,就去代州看看,還要跟你爹學怎麼守城”。他忘了自己是後周的太子,忘了營外還有等著攻城的士兵,忘了案幾上那些寫滿軍情的密信,隻像個普通的孩子,圍著比自己大的姐姐們,聽她們講遠方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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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娥看著他認真的樣子,指尖的炭頭頓了頓。她想起昨晚摸到西角排水溝時,妹妹眼裡的期待,想起自己心裡的不安——她們想逃,是怕柴宗訓反悔,怕這場戰爭波及到自己,可眼前這個小皇帝,會把遼使送的奶糖攢著給她們,會照著她們的描述畫代州的城牆,會認真聽她們說家鄉的事,甚至會忘了帝王的身份,蹲在地上跟她們一起比劃。
這樣的人,真的會像其他掌權者一樣,把她們當成棋子嗎?
“殿下,”趙玉燕忽然想起什麼,拉了拉柴宗訓的衣袖,“你見過遼騎嗎?他們的馬是不是特彆大?”
“見過!”柴宗訓立刻來了精神,從地上站起來,學著遼騎騎馬的樣子,雙手叉腰,踮著腳往前走,“遼騎的馬比宮裡的禦馬還高,馬身上披著鎧甲,跑起來‘噠噠’響,像一陣風!他們的士兵也很凶,臉上還畫著花紋,手裡的刀能砍斷樹乾……”
他一邊說一邊比劃,動作誇張,引得趙玉燕哈哈大笑。趙玉娥看著他們,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揚,手裡的柳枝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被她無意識地踩在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