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宋餘音,宮牆驚夢
洛陽宮的晨光總比汴梁柔緩些,透過雕花窗欞灑進寢殿時,還帶著幾分未散的暖意。趙玉燕揉著眼睛坐起身,錦被滑落至腰間,露出裡層水綠色的寢衣——那是符祥瑞上個月特意讓人送來的,說是江南新貢的雲錦,貼身穿最是舒服。
“姐姐,你醒了沒?”她隔著屏風輕喊,聲音裡還帶著剛睡醒的軟糯,“今日先生要講後周的賦稅製度,咱們得早點去找訓兒,不然又要被他搶先提問了。”
屏風後傳來窸窸窣窣的穿衣聲,趙玉娥的聲音隨後響起,帶著幾分無奈的笑意:“你呀,就記掛著跟訓兒比。昨日先生抽查《周律》,是誰把‘均田令’說成了‘均糧令’?”
趙玉燕臉頰一紅,掀開被子跳下床:“那是我一時口誤!再說了,訓兒也不是全對,他上次還把各州府的戶數說錯了呢。”說著便趿著繡鞋跑到梳妝台前,銅鏡裡映出少女嬌俏的臉龐,眉眼間還帶著幾分未脫的稚氣——自上個月隨柴宗訓遷居洛陽宮,她總覺得日子像是回到了從前在宋宮的時光,隻是少了父親趙匡義的身影。
“快些梳妝,”趙玉娥走過來,拿起桃木梳幫她梳理長發,“昨日符太後派人來說,今日午後要在禦花園設宴,讓咱們都去。”
趙玉燕點點頭,目光落在銅鏡旁的玉簪上——那是父親去年送她的生辰禮,青白玉雕成的燕子,翅膀上還刻著細小的花紋。她伸手摸了摸,心裡忽然泛起一絲說不清的滋味:“姐姐,你說……咱們爹什麼時候能來看咱們啊?”
趙玉娥梳頭的動作頓了頓,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隨即又恢複如常:“太後說,爹在南方處理軍務,等忙完了就會來的。咱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跟著先生學習,彆讓爹和太後擔心。”
趙玉燕“哦”了一聲,沒再追問。她知道姐姐一向比自己懂事,也比自己更能沉得住氣。隻是這些日子,她總覺得宮裡的人看她們的眼神有些奇怪,有時路過回廊,還能聽到宮女太監們在低聲議論些什麼,見她們來了又立刻噤聲。
“好了,”趙玉娥將最後一縷頭發綰成發髻,插上那支玉燕簪,“走吧,訓兒應該已經在書房等著了。”
姐妹倆並肩走出寢殿,沿著宮道往書房方向走。洛陽宮比汴梁的皇宮略小些,但勝在雅致,沿途種滿了海棠和玉蘭,此時正是花開時節,微風拂過,落英繽紛。趙玉燕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麵,時不時彎腰撿起一片花瓣,嘴裡還哼著從前在宋宮學的曲子。
“慢點走,小心腳下。”趙玉娥跟在後麵,無奈地提醒道。
就在這時,前方不遠處的拐角處傳來兩個太監的說話聲,聲音不算大,但在安靜的宮道上卻格外清晰。
“……你聽說了嗎?昨日汴梁來的密報,說江南那邊已經平定了,宋軍的殘餘勢力都被肅清了。”
“可不是嘛!聽說那個趙匡義,負隅頑抗,最後被太後下令斬了,連帶著他麾下的幾個將領也一並處置了。”
“唉,說起來也是可憐,他那兩個女兒還在咱們宮裡呢,怕是還不知道這事……”
“噓!你小聲點!這話要是被太後聽見了,有你好果子吃!再說了,宋都亡了,趙匡義本就是亂臣賊子,死了也是活該!”
“是是是,你說得對,宋軍該死……”
後麵的話,趙玉燕已經聽不清了。她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手裡的花瓣散落一地。剛才那兩個太監的話,像一把把鋒利的刀子,狠狠紮進她的心裡。
“爹……爹被斬了?”她喃喃自語,聲音顫抖得不成樣子,眼淚瞬間湧了上來,“不可能……這不可能!太後明明說過,會善待爹的……”
她下意識地想喊出聲,喉嚨裡卻像是堵了一塊巨石,隻能發出細碎的嗚咽。就在這時,一隻手猛地捂住了她的嘴,趙玉娥的聲音在她耳邊急促響起:“燕兒,彆出聲!”
趙玉燕掙紮著回頭,淚眼婆娑地看著姐姐。她看到趙玉娥的臉色蒼白如紙,嘴唇緊緊抿著,眼底滿是驚慌和痛苦——顯然,姐姐也聽到了那些話。
“姐……”趙玉燕的聲音從指縫裡漏出來,帶著濃濃的哭腔,“他們說的是真的嗎?爹真的沒了?為什麼?太後不是答應過咱們,會善待爹的嗎?那咱們娘呢?娘在哪裡?”
趙玉娥慢慢鬆開手,淚水也忍不住滑落下來。她其實早就有些懷疑了——這些日子,宮裡關於江南戰事的消息越來越少,每次她向符祥瑞詢問父親的情況,對方總是含糊其辭,要麼說“還在處理軍務”,要麼說“很快就能見麵”。她原以為是自己多想了,可剛才那些話,卻讓她不得不麵對現實。
“我不知道……”趙玉娥聲音沙啞,她伸手抱住妹妹顫抖的身體,“燕兒,你彆慌,也許……也許他們說的不是真的,是謠言……”
“不是謠言!”趙玉燕猛地推開她,淚水洶湧而出,“他們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還說爹是亂臣賊子!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是不是一直在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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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玉娥被問得一噎,張了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她確實有過懷疑,但她不敢深想,更不敢告訴妹妹——她怕妹妹承受不住這個打擊。
“我沒有騙你,燕兒,”趙玉娥吸了吸鼻子,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咱們現在不能慌,更不能去找太後質問。你想想,要是咱們現在鬨起來,不僅救不了爹,還會連累咱們自己,甚至連累訓兒。”
“可爹沒了啊!”趙玉燕哭得更凶了,“咱們現在成孤兒了!之前上課的時候,我就覺得哪裡不對,先生總是避開宋朝的事情不談,太後也很少提起爹。原來他們都在瞞著我們!爹到底做錯了什麼?就算他之前跟後周作對,可他已經投降了啊,為什麼還要處死他?”
趙玉娥看著妹妹悲痛欲絕的樣子,心裡也像被刀割一樣疼。她知道妹妹說的是實話,可她也明白,在這個時候,任何衝動的行為都是徒勞的。後周剛剛平定宋朝,正是立威的時候,父親作為前宋的重要將領,就算投降了,也未必能真正得到信任。
“燕兒,你聽我說,”趙玉娥握住妹妹的手,眼神堅定了幾分,“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咱們得先弄清楚事情的真相,看看娘到底在哪裡。如果爹真的不在了,咱們也要好好活下去,不能讓爹白白犧牲。”
趙玉燕抽泣著,點了點頭。她知道姐姐說得對,可心裡的悲痛卻怎麼也壓不住。她想起小時候,父親總是把她抱在懷裡,教她騎馬射箭,還說要把她培養成最勇敢的女子;想起去年生辰,父親送她玉燕簪時,笑著說希望她能像燕子一樣自由快樂。可現在,那個疼她愛她的父親,卻永遠地離開了她。
“那咱們現在該怎麼辦?”趙玉燕抬起滿是淚水的臉,看著姐姐。
趙玉娥想了想,壓低聲音說:“咱們先去書房找訓兒。訓兒是太後的兒子,他或許知道一些事情。而且,有訓兒在身邊,太後就算想對咱們做什麼,也會有所顧忌。”
趙玉燕點點頭,擦了擦眼淚,跟著姐姐繼續往書房方向走。隻是這一次,她再也沒有了之前的興致,腳步沉重得像是灌了鉛。沿途的海棠花依舊嬌豔,可在她眼裡,卻隻剩下一片淒豔的紅,像是父親的鮮血染成的。
走到書房門口時,她們看到柴宗訓正坐在院子裡的石凳上,手裡拿著一本書,看得入神。聽到腳步聲,柴宗訓抬起頭,看到姐妹倆,立刻笑著站起來:“玉燕姐姐,玉娥姐姐,你們怎麼才來?先生都快到了。”
可當他看到姐妹倆蒼白的臉色和紅腫的眼睛時,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了:“你們怎麼了?是不是誰欺負你們了?”
趙玉燕剛想開口,就被趙玉娥用眼神製止了。趙玉娥走上前,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什麼,訓兒,就是剛才走路的時候,玉燕不小心摔了一跤,哭了一會兒。”
柴宗訓皺了皺眉頭,顯然不相信這個說法:“摔了一跤怎麼會哭成這樣?玉燕姐姐,你跟我說,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我去告訴娘,讓娘罰他。”
趙玉燕看著柴宗訓真誠的眼神,心裡一陣溫暖,可同時也更加委屈。她張了張嘴,想把父親的事情告訴他,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她怕柴宗訓為難,也怕自己再次忍不住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