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進去,這裡不能進去一)
後宮的朱漆宮門外,初春的風還帶著幾分料峭寒意,卻吹不散那股驟然聚攏的戾氣。三個身著玄色軍袍的男兵站在台階下,腰間的橫刀未解,甲胄上還沾著操練時的塵土,顯然是剛從演武場直奔而來。為首的壯漢名叫周虎,是禁軍裡的老卒,臉上一道刀疤從眉骨劃到下頜,那是當年跟著世宗皇帝打北漢時留下的傷,此刻他雙手按在刀柄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目光死死盯著宮門內那片隱在柳色後的宮殿飛簷。
“讓開!”周虎的聲音像磨過砂石,帶著不容置喙的強硬。攔在宮門前的兩個宮女嚇得往後縮了縮,手裡的宮燈晃得厲害,暖黃的光映得她們臉色發白。左邊的宮女叫春桃,入宮三年還從沒見過這般陣仗,她攥著同伴的衣袖,聲音發顫卻仍沒退開:“不、不能進去!這裡是後宮,陛下和太後在裡麵用膳,外臣不得擅闖!”
“外臣?”周虎身後的矮個士兵李二牛嗤笑一聲,往前湊了半步,手裡的長槍往地上頓了頓,震得青磚縫裡的殘雪簌簌往下掉,“咱們跟著先帝出生入死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哪呢!現在倒好,太後搞什麼女輔營,立規矩隻罰男兵,女兵就算踩了咱們的槍杆,都能說是‘無心之失’——這叫什麼道理?”
旁邊的高個士兵王三郎也跟著附和,聲音裡滿是委屈和憤懣:“就是!上次合練,張丫頭把我的弓給踩斷了,韓將軍隻讓她道了個歉;可我昨天跟一個女兵碰了下肩,就被軍法官拉去訓了半個時辰,說我‘意圖輕薄’——這不是明著偏向她們嗎?咱們今天來,就是要找太後和陛下討個說法!”
春桃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她知道這些士兵都是從死人堆裡爬出來的,性子烈得很,真要是硬闖,她們兩個宮女根本攔不住。正僵持著,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伴隨著甲胄碰撞的清脆聲響——是女輔營的巡邏隊到了。
領頭的女兵正是林阿夏,她今日穿著新製的銀灰色軟甲,腰間懸著一柄短劍,身後跟著八個女兵,個個身姿挺拔,手裡握著製式長刀,步伐整齊地走了過來。看到宮門前的陣仗,林阿夏心裡咯噔一下,連忙加快腳步上前,隔著三步遠站定,聲音沉穩:“周大哥、李兄弟、王兄弟,你們怎麼在這?後宮禁地,不是你們該來的地方,快把武器收起來,跟我回營裡說。”
周虎一看到林阿夏,火氣更旺了,他猛地拔出腰間的橫刀,刀身映著宮燈的光,閃著冷冽的寒芒,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下來。“說?跟你有什麼好說的!”周虎的刀指向林阿夏,語氣裡滿是敵意,“你們女輔營剛成立多久?憑什麼就能穿新甲、拿好刀?咱們這些老卒,三年沒換過一件新襖子,上次去北境戍邊,凍得手指都快掉了,也沒見朝廷給過半點特殊照顧!現在倒好,太後眼裡隻有你們這些女人,把咱們這些賣命的當草芥——兄弟們,你們說,咱們該怎麼辦?”
“討回公道!討回公道!”李二牛和王三郎也跟著拔出武器,李二牛的長槍直指天空,王三郎則握著刀護在周虎身側,三個男兵背靠著背,擺出了戰鬥姿勢,目光警惕地盯著眼前的女兵們。周圍的宮女們嚇得紛紛後退,宮燈掉在地上摔碎了兩盞,燈油潑在地上,混著雪水,散發出一股刺鼻的氣味。
林阿夏眉頭緊緊鎖著,她知道這些男兵是被怒火衝昏了頭,可她們今日是奉命巡邏,若是真的起了衝突,不僅會驚擾聖駕,還會讓女輔營剛立起來的名聲毀於一旦。她悄悄給身後的女兵使了個眼色,讓她們彆衝動,自己則往前挪了半步,語氣儘量緩和:“周大哥,你們說的這些事,我都知道。太後和陛下也知道兄弟們心裡有委屈,不然也不會讓韓將軍重新修訂軍令,要不了幾日,新的規矩就會下來,到時候不管是男兵還是女兵,犯錯了都一樣受罰,絕不會有偏向。”
“新規矩?”周虎冷笑一聲,刀身又往前遞了遞,離林阿夏的胸口隻有不到一尺遠,“咱們等不起了!上次修訂軍餉,說給咱們加兩成,結果呢?到現在連一文錢都沒見著,倒是你們女輔營,每個月還能多領半鬥米!咱們從柴榮時期就跟著乾,先帝在的時候,就算再難,也不會讓兄弟們受這種委屈!現在幼帝登基,太後掌權,眼裡就隻有你們這些女人,根本不把咱們這些老臣放在眼裡!”
李二牛越說越激動,眼眶都紅了,他想起去年冬天,自己的弟弟在戍邊時凍餓而死,朝廷隻給了五兩銀子的撫恤,可前幾天聽說,有個女兵訓練時崴了腳,太後都特意讓太醫院送了藥膏過去。“憑什麼啊?”李二牛的聲音帶著哭腔,“咱們流血流汗,為的是保家衛國,可到頭來,還不如一個崴了腳的女兵受重視!早知道這樣,咱們當初就不該幫後周,還不如去投了北漢!”
“二牛,彆胡說!”林阿夏急忙打斷他,心裡更慌了——這話要是傳出去,就是謀逆的大罪,不僅李二牛要掉腦袋,在場的所有人都可能被牽連。她連忙往後退了兩步,拉開距離,同時提高聲音:“你們彆亂來!這裡是後宮,離紫宸殿隻有百丈遠,若是驚動了陛下和太後,後果你們承擔得起嗎?先帝待你們不薄,你們現在這樣,是想讓先帝在九泉之下不安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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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三郎的手頓了頓,眼神裡閃過一絲猶豫——他確實感念世宗皇帝的恩,當年他母親病重,還是先帝特批了他半個月的假,又給了他二十兩銀子看病。可一想到現在的處境,那點猶豫又被怒火壓了下去:“先帝是先帝,現在是太後掌權!太後偏向你們,咱們就算再感念先帝,也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欺負!”
林阿夏看著眼前三個被怒火衝昏頭腦的男兵,心裡又急又氣。她知道這些人不是壞人,隻是心裡的委屈積壓得太久,又被新政策的過渡問題點燃了導火索。女輔營成立才三個月,很多規矩確實沒理順,軍餉、裝備的調配也因為朝廷財政緊張而慢了半拍,男兵們有怨言是正常的,可他們選了最錯的方式來發泄——闖後宮,這要是真的衝進去,不管有沒有見到太後,都是死罪。
“兄弟們,聽我說!”林阿夏深吸一口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更有說服力,“我知道你們心裡委屈,我也知道你們覺得不公平。但今天不是討說法的時候,後宮禁地,你們硬闖就是大罪,不僅討不到公道,還會把自己的命搭進去!你們想想,你們家裡還有父母妻兒,要是你們出了事,他們怎麼辦?”
周虎的刀微微晃了晃,林阿夏的話戳中了他的軟肋——他家裡還有一個癱瘓在床的老母親,全靠他的軍餉養活。可一想到那些女兵們穿著新甲、拿著好刀的樣子,想到自己三年沒換過的舊襖子,他又咬了咬牙:“咱們今天來,就沒打算活著回去!要麼太後出來給咱們一個說法,要麼咱們就死在這後宮門口,讓天下人看看,後周是怎麼對待老卒的!”
說著,周虎猛地往前衝了一步,刀身直逼林阿夏。林阿夏身後的女兵們立刻拔刀,擋在她身前,兩撥人的武器瞬間碰在一起,發出“哐當”一聲脆響,震得人耳朵發麻。春桃嚇得尖叫起來,轉身就往紫宸殿的方向跑,一邊跑一邊喊:“來人啊!有士兵闖宮!快來人啊!”
宮牆內的腳步聲很快傳來,十幾個禁軍侍衛提著燈籠、握著長槍跑了過來,為首的是禁軍副統領趙彥超。他看到宮門前的陣仗,臉色瞬間沉了下來,厲聲喝道:“都住手!敢在後宮持械相鬥,你們是活膩了嗎?”
周虎等人看到趙彥超,動作頓了頓——趙彥超是先帝時期的老將,在軍中威望極高,他們就算再橫,也不敢對趙彥超無禮。可事到如今,他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周虎咬了咬牙,收起刀,對著趙彥超拱了拱手,語氣卻依舊強硬:“趙將軍,不是我們要鬨事,是太後和陛下偏向女輔營,委屈了咱們這些老卒!我們今天來,就是要找太後討個說法,若是討不到,我們就不回營了!”
趙彥超皺著眉,目光掃過在場的男兵和女兵,心裡已經明白了大半。他知道這些老卒心裡有委屈,也知道女輔營的新政推行得有些急,可再急也不能闖後宮。他往前走了兩步,沉聲道:“太後和陛下正在用膳,你們這樣鬨,是想驚擾聖駕嗎?有什麼事,跟我回營裡,我去找韓將軍和魏大人,一定給你們一個說法。現在,把武器收起來,跟我走!”
“我們不走!”李二牛梗著脖子,“除非太後出來見我們!不然我們就站在這,直到有人給我們一個說法為止!”
王三郎也跟著點頭,手裡的刀雖然收了回去,卻依舊握在手裡,沒有要交出去的意思。周圍的禁軍侍衛們已經圍了上來,長槍指著三個男兵,氣氛再次緊張起來,隻要趙彥超一聲令下,他們就能立刻把人拿下。
林阿夏看著眼前的僵局,心裡暗暗著急——再這樣耗下去,遲早會驚動太後和陛下。她悄悄拉了拉趙彥超的衣袖,低聲說:“趙將軍,他們隻是一時糊塗,不是真的想闖宮。不如先讓兄弟們把武器交了,我陪著他們在宮門外等,您進去稟報太後,看看太後怎麼說?”
趙彥超看了林阿夏一眼,又看了看周虎等人,知道硬來隻會激化矛盾。他沉吟了片刻,點了點頭,對著周虎說:“好,我可以進去稟報太後。但你們必須把武器交出來,並且待在宮門外,不準再往前一步。若是你們敢耍花樣,休怪我不客氣。”
周虎猶豫了一下,看了看身邊的李二牛和王三郎,又看了看圍上來的禁軍侍衛,知道自己沒有彆的選擇。他咬了咬牙,把手裡的橫刀遞了出去,聲音悶悶的:“好,我們交武器。但你必須保證,會把我們的話帶給太後。”
“我保證。”趙彥超接過刀,遞給身邊的侍衛,又示意李二牛和王三郎把武器交出來。兩個士兵雖然不情願,但也知道這是唯一的辦法,隻好把長槍和刀遞了出去。
武器被收走後,周圍的氣氛緩和了一些。趙彥超看了林阿夏一眼,吩咐道:“你在這盯著他們,彆讓他們亂走。我進去稟報太後,很快就出來。”
林阿夏點了點頭,看著趙彥超快步走進後宮,心裡卻依舊提著——她不知道太後會怎麼處理這件事,也不知道這些男兵會不會耐著性子等下去。初春的晚風又吹了過來,帶著宮牆內飄來的飯菜香氣,和眼前的緊張氣氛格格不入。周虎等人站在宮門外,低著頭,誰也沒說話,隻有偶爾傳來的甲胄碰撞聲,在寂靜的夜色裡顯得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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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夏悄悄觀察著他們的神色,看到周虎的手還在微微發抖,李二牛的眼眶依舊泛紅,王三郎則不時抬頭望向宮牆內,眼神裡滿是不安。她心裡歎了口氣——這些人,終究還是念著後周的,隻是被委屈和不公蒙住了眼睛。希望太後能理解他們的難處,給他們一個滿意的說法,不然,今天這事,怕是很難善了。
後宮深處,紫宸殿的膳廳裡,暖黃的燈光依舊明亮。柴宗訓剛夾了一塊魚肉放進嘴裡,就聽到外麵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內侍慌張地跑了進來,跪在地上稟報:“陛下、太後,不好了!宮門外有三個男兵闖宮,還帶著武器,跟女輔營的巡邏隊起了衝突,趙將軍已經過去了,讓奴才來稟報您二位!”
符太後手裡的筷子頓了頓,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凝重。柴宗訓也放下了筷子,眼底閃過一絲擔憂——他下午才跟娘說過男兵們有怨言的事,沒想到晚上就出了這樣的事。
“知道了。”符太後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讓趙彥超進來回話,另外,傳韓令坤和魏仁浦立刻入宮,到紫宸殿外候著。”
“是!”內侍連忙起身,快步跑了出去。
柴宗訓看著符太後,聲音有些緊張:“娘,那些男兵……會不會真的要鬨事?”
符太後搖了搖頭,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撫道:“彆怕,有趙將軍在,他們鬨不起來。隻是這事不能小覷,咱們得好好處理,不然,軍中的人心就散了。”
說話間,趙彥超已經快步走了進來,他跪在地上,把宮門外的情況一五一十地稟報了一遍,最後補充道:“太後,那些老卒雖然衝動,但也是心裡有委屈,臣已經讓他們把武器交了,林阿夏在外麵盯著,臣鬥膽請太後示下,該如何處置?”
符太後沉吟了片刻,目光落在柴宗訓身上,輕聲說:“宗訓,你覺得該怎麼辦?”
柴宗訓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娘是想讓他學著處理朝政。他深吸一口氣,回想著下午娘跟他說的“權衡”二字,緩緩開口:“娘,兒臣覺得,那些男兵雖然闖宮不對,但也是因為覺得委屈。咱們若是直接治他們的罪,隻會讓其他士兵更心寒;可若是不治罪,又會壞了宮裡的規矩。不如……先讓他們進來,聽聽他們到底有什麼訴求,再做決定?”
符太後眼中閃過一絲欣慰,點了點頭:“說得好。就按你說的辦。趙彥超,你去告訴外麵的三個士兵,讓他們進來,朕和太後在偏殿見他們。另外,讓林阿夏也進來,作個見證。”
“是!”趙彥超連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柴宗訓看著符太後,心裡稍微鬆了口氣:“娘,這樣一來,他們應該會願意說出心裡的委屈吧?”
“會的。”符太後笑了笑,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人心都是肉長的,隻要咱們願意聽他們說,願意為他們解決問題,他們就不會再鬨下去。走,咱們去偏殿等著他們——這不僅是解決幾個士兵的訴求,更是穩住軍中人心的第一步。”
柴宗訓跟著符太後走出膳廳,往偏殿走去。暖黃的宮燈映著他們的身影,母子二人的腳步沉穩,沒有絲毫慌亂。窗外的月光依舊柔和,落在宮牆上,像是在默默守護著這對為新政奔波的母子,也守護著這剛剛萌發的、屬於大周的新希望。而宮門外,周虎等人聽到可以進去見太後,臉上露出了複雜的神色——有期待,有不安,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他們不知道,這次見太後,等待他們的會是什麼,也不知道,自己今日的衝動,會不會改變往後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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