濟州城的夜色是浸了血的墨,城牆上的火把燒得劈啪響,把符琳的影子釘在磚縫裡的血痕上。她剛給一個斷腿的小兵裹好布條,指尖還沾著草藥的澀味,就見沈硯抱著一卷布帛從城牆下跑上來,甲胄上的血痂被風掀出細碎的裂紋。
“太後,周德威來了!”沈硯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顫,“他從排水道摸進來的,現在在城樓下的暗室裡,說帶了蘇烈的密信。”
符琳的眉尖猛地一挑。周德威是鎮國將軍帳下的斥候統領,最擅長潛蹤匿跡,他能摸進被圍得像鐵桶的濟州,必然是帶了要緊事。她擦了擦手,跟著沈硯往暗室走——那是濟州城防的密道入口,藏在城樓下的柴房裡,隻有曆任守將知道位置。
柴房裡彌漫著草木灰的味道,周德威裹著一身泥汙縮在牆角,臉上的鍋灰遮不住眼底的紅血絲,見符琳進來,他掙紮著要行禮,被符琳按住了:“說正事,蘇烈讓你帶了什麼信?”
周德威從懷裡掏出一團用油布裹緊的紙,展開時還帶著體溫:“遼人的糧草被鎮國將軍截了一半,現在後營隻留了五百老弱看守,蘇將軍說,隻要咱們能燒了剩下的糧草,遼人必亂。”
符琳的指尖落在“五百老弱”四個字上,心跳驟然快了半拍。這是濟州被圍二十天來,第一個能撕開死局的口子,可她抬頭看向周德威,語氣裡帶著一絲審慎:“你怎麼確定這不是遼人的陷阱?他們故意放消息引咱們出去,再設伏圍殺?”
“屬下沿途跟著遼人的糧隊走了三天。”周德威的聲音沙啞,“他們的糧草官是個酒鬼,屬下在他的酒壇裡下了藥,套出後營的布防——守兵都是傷兵和民夫,連像樣的武器都沒有,而且後營離主營有三裡地,夜裡巡邏的隻有兩隊人,半個時辰才走一趟。”
他說著,從懷裡摸出一張畫得歪歪扭扭的圖,上麵標著糧囤的位置、巡邏隊的路線,甚至連守兵打盹的帳篷都畫了圈:“這是屬下摸營畫的,錯不了。”
符琳盯著圖紙看了半盞茶的功夫,指尖在“糧囤”上點了點:“燒了糧草,遼人確實會亂,可咱們要出多少人?濟州現在能拿動刀的,滿打滿算隻有八十個能跑的。”
“三十個足夠。”周德威抬眼,“屬下帶了迷藥和火油,隻要摸到糧囤,點火就撤,用不了半個時辰。”
“不行!”沈硯突然開口,聲音裡帶著急,“三十個人出去,萬一被遼人發現,就是有去無回!咱們現在就這點人,損失不起!”
符琳轉頭看向沈硯,見他的左手還在不自覺地按著手腕——那裡有一道舊疤,是去年他帶斥候隊貿然出擊,被遼人伏擊留下的,當時跟著他的十二個人,隻活了他一個。
“我知道你怕。”符琳的聲音放輕了些,“可咱們現在守著城,是等死;出去燒糧草,是賭活。你想讓弟兄們餓著肚子,看著遼人撞開城牆嗎?”
“不是怕!”沈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又猛地壓低,“是不值!三十個人換一堆糧草,萬一沒燒乾淨,咱們連守城的人都不夠了!太後,您是後周的太後,不能拿自己的安危賭!”
“我不去,誰去?”符琳拿起那卷圖紙,指尖捏得發白,“你守城,我帶三十個人去。”
“您不能去!”沈硯和周德威異口同聲地喊出來,沈硯甚至上前一步,擋住了符琳的去路,“您是濟州的主心骨,您要是出事,這城就真的守不住了!要去也是我去,我帶三十個人,您留在城裡!”
符琳看著沈硯眼裡的紅血絲,突然想起三天前,他抱著一個中箭的小兵哭,說“是我沒護好你”。這個總是衝動的副將,其實比誰都怕再看到弟兄們送死。她歎了口氣,把圖紙塞給沈硯:“你選二十個精銳,要手腳快、會潛行的,再選十個會用迷藥的——蘇娘那裡還有些迷煙,讓她給你配好。”
沈硯的眼睛亮了些:“您同意我去了?”
“我坐鎮城裡,你帶隊。”符琳拍了拍他的肩,“記住,隻燒糧草,不戀戰,點火就撤,我在城牆上給你接應。”
沈硯用力點頭,攥著圖紙往外走,剛到門口又折回來,從懷裡掏出一塊半舊的玉佩塞給符琳:“這是我娘給我的,要是我沒回來,您幫我還給她。”
符琳沒接,把玉佩塞回他手裡:“活著回來自己還。”
沈硯咧嘴笑了笑,轉身鑽進了夜色裡。
柴房裡隻剩下符琳和周德威,窗外的風聲裹著遼人的號角聲傳來,符琳突然開口:“你剛才說,蘇烈的騎兵在遼人側翼周旋,他們能撐到咱們燒糧草嗎?”
“能。”周德威的語氣很肯定,“蘇將軍帶的是輕騎兵,打不過就跑,遼人抓不住他。而且鎮國將軍的大軍離濟州隻有五十裡了,隻要糧草一燒,遼人必退,咱們就能接應大軍入城。”
符琳沒說話,走到柴房的窗邊,掀開一條縫往外看。城牆上的火把晃得人影幢幢,有個小兵抱著長槍靠在城垛上打盹,頭一點一點的,手裡還攥著半塊硬邦邦的糙米餅。她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在濟州的巷口追著賣糖人的小販跑,那時候的濟州,巷子裡飄著米香,城牆下的花能開滿整個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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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須守住。”符琳輕聲說,像是對周德威,又像是對自己,“這是我的家鄉,不能讓遼人毀了它。”
半個時辰後,沈硯帶著三十個精銳回來了。每個人都換上了民夫的粗布衣裳,臉上抹了鍋灰,腰間彆著短刀和迷煙,有人背著用油布裹緊的火油膏,有人手裡拿著削尖的竹刺——那是擎天之前挖陷馬坑剩下的,現在成了貼身的武器。
“都準備好了?”符琳看著他們,三十個人站成一排,每個人的眼裡都沒有懼色,隻有一種豁出去的平靜。
“準備好了!”沈硯的聲音很亮,壓過了窗外的風聲。
符琳從懷裡掏出一把短刀,遞給沈硯:“這是先帝賜我的,能破甲,你帶著。”
沈硯接過短刀,反手插進腰帶裡,對著符琳行了個軍禮:“太後放心,屬下一定把糧草燒乾淨!”
符琳點點頭,走到隊伍最前麵,看著每個士兵的臉:“弟兄們,你們都是濟州的好兒郎。出去了,能跑就跑,能活就活,我在城牆上等你們回來,給你們煮熱粥喝。”
士兵們齊聲應著,聲音裡帶著哽咽。那個十七八歲的小兵抹了把臉,大聲說:“太後,俺要是能回來,俺想喝兩大碗粥!”
符琳笑了,眼裡卻泛著淚光:“好,兩大碗,管夠。”
亥時三刻,沈硯帶著隊伍從排水道溜出了城。夜色像墨一樣濃,他們貼著城牆根的草叢潛行,遠處遼人的營寨裡,篝火的光隱約晃著,巡邏隊的腳步聲隔老遠就能聽見。沈硯打了個手勢,隊伍分成三隊,沿著巡邏隊的間隙往糧營摸去。
符琳站在城牆上,手裡攥著沈硯留下的玉佩,看著遠處的夜色。風裡帶著草木的腥氣,還有隱約的馬蹄聲——那是蘇烈的騎兵,正在遼人的側翼製造動靜,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她不知道沈硯能不能成功,也不知道這三十個人能不能活著回來,可她知道,這是濟州唯一的希望。
城牆上的火把燒得更旺了,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道不肯倒下的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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