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的草原晨光如洗,鐵甲貼合肌膚的寒意順著毛孔鑽進來,與腰間隱隱作痛的墜感交織在一起,讓我剛翻身上馬便忍不住蹙了蹙眉。掌心攥緊韁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昨夜夢中潢水之畔的青綠,此刻都化作了眼前皚皚白雪裡的決絕。
“娘!”
身後突然傳來延壽女帶著哭腔的呼喊,聲音穿透晨光,帶著少女特有的脆生生的執拗。我勒住馬韁,調轉馬頭時,看見兩個女兒正跌跌撞撞地從營帳裡跑出來,觀音女手裡還攥著那件我昨夜換下的暖宮布,艾草的清香順著風飄過來,混著她們身上的奶香味,讓我鼻尖一酸。
“娘,你不能去!”延壽女撲到馬前,雙手死死拽住馬韁繩,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滾落,砸在雪地上瞬間凝成小冰粒,“耶律沙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你身體還沒好,去了就是送死!”
觀音女也走到馬邊,雖然沒哭,眼眶卻紅得厲害,她將暖宮布遞到我麵前,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娘,阿婆說你這幾日氣血不足,宮寒的毛病不能受凍,更不能動怒廝殺。石門峪的伏兵已經安排妥當,讓巴圖魯首領去牽製耶律沙就好,你留在這裡坐鎮,我們心裡才踏實。”
我低頭看著兩個女兒,她們的發梢還沾著雪沫,小臉凍得通紅,卻倔強地擋在馬前,眼神裡滿是擔憂與懇求。帳外的勇士們都停下了腳步,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我們身上,帶著幾分遲疑。巴圖魯催馬上前,低聲道:“蕭後,兩位公主說得有道理,您是部族的主心骨,何必親身犯險?屬下願率精銳騎兵,定能纏住耶律沙!”
“是啊蕭後!”摩雲首領也附和道,“耶律沙雖勇,卻不及您的智謀。您留在此地,我們才能安心作戰,若是您有任何閃失,軍心必亂啊!”
腰間的墜痛突然加劇,像是有無數根細針在同時紮刺,我忍不住悶哼一聲,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順著鬢發滑落,滴在鐵甲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延壽女眼尖,立刻察覺到我的不適,哭得更凶了:“娘你看!你身體都這樣了,還怎麼帶兵打仗?你聽話,快下來,我們回帳裡喝藥,讓阿婆給你揉肚子……”
她伸手想拉我下馬,指尖觸到我冰冷的鐵甲,又猛地縮了回去,隻是更加用力地拽著韁繩:“我不讓你去!除非你先殺了我!”
觀音女也跟著跪下,雙手捧著暖宮布,聲音堅定:“娘,女兒知道您心懷天下,可您也是女兒們的娘啊!若是您有不測,女兒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您若執意要去,便讓女兒替您出征,女兒雖是女子,卻也習得一身武藝,定能牽製住耶律沙!”
看著兩個女兒決絕的模樣,聽著首領們懇切的勸阻,我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暖意。我知道他們都是為了我好,可我更清楚,耶律沙絕非尋常將領。他跟隨耶律璟多年,征戰無數,不僅勇猛過人,更擅長洞察軍心,若不是我親自出馬,僅憑巴圖魯等人,恐怕難以真正牽製住他,反而會讓石門峪的伏兵陷入險境。
這石門峪位於上京臨潢府西北百裡處,兩側是陡峭的蠻漢山餘脈,中間一道狹長穀道,最窄處僅容三騎並行,正是遼境西路咽喉要道,耶律沙的玄甲鐵騎要馳援潢水防線,此處是必經之路,天然的設伏絕佳之地。
我深吸一口氣,忍著腰間的劇痛,彎腰扶起因跪得太急而有些不穩的觀音女,又伸手拭去延壽女臉上的淚水,聲音儘量放得柔和:“傻孩子,娘怎麼舍得讓你們去冒險?你們是娘的心頭肉,是草原的未來,娘要護著你們,護著所有牧民,就必須親自去。”
“可您的身體……”觀音女咬著唇,指尖緊緊攥著我的衣袖。
“不妨事。”我笑了笑,抬手按住腰間,那裡的暖宮布還殘留著艾草的餘溫,像是一股微弱卻堅定的力量,“阿婆的草藥很管用,再加上這身鐵甲,冷是冷了些,卻能讓娘保持清醒。耶律沙最擅長趁亂取勝,隻有娘親自站在陣前,才能讓他有所顧忌,也才能讓我們的勇士們放心作戰。”
我轉頭看向各位首領,語氣恢複了往日的堅定:“各位首領,戰機稍縱即逝,耶律璟的大軍離此不過三日路程,我們沒有時間再耽擱了。巴圖魯,你立刻率部前往石門峪,務必在午時之前完成陷馬坑和掩體的搭建;帖木兒,你的弓箭手需在未時前到位,隱蔽在兩側山壁的灌木叢後,不可暴露;摩雲,你的騎兵隨我一同前往穀外的西拉木倫河平原,聽我號令行事。”
“蕭後!”巴圖魯還想勸阻,卻被我抬手打斷。
“這是軍令。”我的聲音陡然提高,腰間的疼痛讓我的語氣帶上了幾分不易察覺的沙啞,卻更添了幾分威嚴,“我知道你們擔心我,但身為蕭後,身為拔裡氏的女兒,守護遼境是我的責任。今日我若退縮,他日耶律璟的鐵蹄踏遍臨潢府、席卷整個草原,我們所有人都將無家可歸!”
我勒緊馬韁,胯下的戰馬似乎感受到了我的決心,揚起前蹄嘶鳴一聲,聲音響徹草原。我看著眼前的眾人,目光掃過每一張熟悉的臉龐,心中的信念愈發堅定:“我蕭綽從不打無準備之仗,此次出征,我已有萬全之策。你們隻需各司其職,守住石門峪,待我牽製住耶律沙,便是我們大獲全勝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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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我不再猶豫,調轉馬頭,正要揮鞭出發,手腕卻被觀音女再次拉住。她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香囊,塞進我的手裡,香囊裡裝滿了曬乾的艾草和薑片,帶著溫熱的香氣:“娘,這個你帶在身上,阿婆說能驅寒止痛。女兒不求彆的,隻求你平安回來。”
延壽女也不再哭鬨,隻是默默地從馬鞍旁拿起我的長矛,遞到我手中:“娘,這是你最趁手的兵器,女兒已經幫你磨好了。你一定要記得,無論戰況如何,都要先顧著自己,女兒們還在帳裡等你回來喝薑棗茶。”
我握緊手中的香囊,感受著那小小的暖意,又看了看女兒們泛紅的眼眶,心中一熱,幾乎要落下淚來。但我知道,此刻我不能軟弱,我必須挺直脊背,為她們撐起一片天。我用力點了點頭,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卻依舊堅定:“好,娘記住了。你們在帳中安心等候,待我凱旋歸來,一定陪你們去看潢水之畔的草綠。”
我揮起馬鞭,戰馬嘶鳴著向前疾馳而去。身後,摩雲率領的騎兵緊隨其後,馬蹄踏在雪地上,揚起陣陣雪霧。我回頭望了一眼,隻見兩個女兒還站在原地,小小的身影在白雪的映襯下格外單薄,她們揮舞著手臂,大聲喊著“娘保重”,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破碎,卻清晰地傳入我的耳中。
腰間的疼痛越來越劇烈,每一次顛簸都像是在撕扯著五臟六腑,冷汗順著額角不斷滑落,浸濕了頭盔內襯的氈布,冰冷地貼在頭皮上。我咬著牙,死死忍住想要彎腰的衝動,掌心的香囊被攥得發熱,艾草和薑片的香氣縈繞在鼻尖,像是女兒們的叮囑,給了我源源不斷的力量。
我閉上眼睛,腦海中飛速閃過昨夜製定的戰術。耶律沙的玄甲鐵騎雖然勇猛,但軍紀嚴明,陣型緊密,若正麵交鋒,我們的騎兵恐怕難以抵擋。所以,我必須利用西拉木倫河平原的開闊地形,采用遊擊戰術,不斷騷擾敵軍,打亂他們的陣腳,拖延他們的行軍速度,為石門峪的伏兵爭取時間。
同時,我還要故意露出破綻,引誘耶律沙追擊。平原西北處有一片稀疏的黃花鬆林,那裡正是我們預設的第二戰場。待耶律沙的騎兵進入鬆林,地形受限,陣型散開,我們便能集中兵力,將其分割包圍,逐一擊破。
“蕭後,您還好嗎?”摩雲催馬上前,見我臉色蒼白,額角冒汗,擔憂地問道,“要不要停下來歇息片刻?”
“不必。”我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不適,“耶律沙的大軍恐怕已經離石門峪不遠了,我們必須趕在他們之前到達預定地點。你傳令下去,讓騎兵們放慢速度,保持陣型,節省體力,待遇到敵軍,聽我號令再行動。”
“是!”摩雲應聲而去,很快,身後的騎兵便調整了速度,形成整齊的隊列,穩步向前推進。
我挺直脊背,目光注視著前方。陽光透過雲層灑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遠處的石門峪隱約可見,兩側的蠻漢山餘脈像是一頭蟄伏的巨獸,等待著獵物的到來。腰間的疼痛依舊在持續,甚至蔓延到了小腹,讓我忍不住皺緊眉頭,但我知道,我不能倒下。
我想起了臨潢府城外流離失所的牧民,想起了那些在戰亂中失去親人的孩子,想起了我的女兒們,她們還在營帳裡盼著我回去,盼著一個沒有戰亂的未來。這些畫麵在我的腦海中交織,化作一股強大的力量,支撐著我繼續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探馬突然疾馳而來,翻身下馬,單膝跪地:“蕭後,前方十裡處發現耶律沙的大軍,約有三千玄甲鐵騎,正在向石門峪方向行進!”
我勒住馬韁,心中一凜。比預想中來得更快,看來耶律沙果然急於行軍,想要儘快與耶律璟的主力會合。我深吸一口氣,目光變得銳利起來:“知道了。摩雲,你立刻率五百騎兵,從左側迂回,繞到敵軍後方,待我發起攻擊後,你們便襲擾他們的糧草隊伍,不可戀戰,以拖延時間為主。”
“是!”摩雲領命,立刻率領五百騎兵調轉方向,朝著左側的草原疾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