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命:475911】
夜像一口緩緩合上的盒子,把人一層層裝進去,再拿一枚看不見的扣扣死。
內帳的火被阿照按了兩回,火臉矮下去,紅光隻照到膝蓋。沙盤上小牙旗的影被拉長,像一條條瘦骨。
郭嘉立在帳角,枷鏈橫在足邊,指尖掐著那枚“許見”的節牌,掐得極輕,像怕弄壞了人家借來的門。
鼓點已按他白天所奏改成短長短長,外頭的風把聲浪切碎。
他閉了閉眼,把白日立下的三件法術再在心裡過一遍:封三口,定一旗,換一鼓。三件都落地,營氣穩了一層。可“穩”不等於“安”,今晚要等的,不止是天亮,還有人心裡那一下最難熬的“墜”。
【天道排斥:微降】
【因:立鏡為證小),近權柄尾焰微)】
【窗口:未時鏡再開)】
他把“窗口”在心裡圈了一筆,像在泥裡拴一根樁。樁拴住了,才能等。等不是發呆,等是把每一寸要用的東西都摸趁手。
郭嘉招手,劉緒從暗裡過來,低聲:“你真要去囚帳?”
“借死方能入生。”郭嘉說,“‘死囚之門’不是戲文,是讓人心看見刀的冷。刀冷,人就明白。把那內吏押到第二囚間,我在第一。門之間留三尺,不要合。”
“好。”劉緒應下,又躊躇,“若今夜有人要殺他滅口呢?”
“我們正要他‘險’,險了,明日方有話講。”
郭嘉捏了捏枷扣,“隻是‘險’不能死。你在門外角柱後放個空甕,甕口朝內。有人踩到東側第三塊磚,那塊磚比旁邊矮半指,回聲就不對。你的人聽見,按我教你的三下。”
劉緒挑了挑眉:“甕中鼠?”
“甕中‘聲’。”郭嘉笑了一下,“鼠咬糧易捉,人咬糧才難捉。聲比影誠實。去吧。”
劉緒退了。曹仁從主位旁繞過來,停在他跟前,低聲:“枷要不要解?”
“不必。”郭嘉把袖口抻了抻,“諸將看不慣我,枷替我擋一半。今晚我在囚帳,省你的人心疑。明日未時,你隻管把鼓複原,把旗抻直,彆替我說話。”
曹仁“嗯”了一聲,忽然又道:“你命上真有本賬?”
“有。”郭嘉看著他,坦然,“當是給自己用的刑杖,打一次長一分記性。”
“記性多了,疼也多。”曹仁撇撇嘴,“少打幾下。”
郭嘉抱拳:“謝仁將。”
他轉身,邁出內帳。第二道簾落下,風、火、鹽灰的味立刻重起來。
囚帳在營北角,靠著庫房的背牆。牆外是低窪地,雨後泥爛,腳印淺淺深深。有兩個持矛親兵站在囚帳門前,見他帶著枷鏈被押過來,都微怔。
他們認得這個病卒,認得那雙一看就不像偷懶的人眼。可手上枷,是軍法。他們把矛往中間一並,象征性地攔了一下。
“借死。”郭嘉衝他們笑,笑很淡,“好借。”
他在第一囚間坐下。囚間不大,牆角潮,有一股陳舊的黴氣。
地上鋪的是竹席,席邊用麻線縫著幾道,縫得不細。郭嘉把枷放在身側,像把刀放在手邊。他抬頭看住在對間的內吏淖重。
淖重被綁在木樁上,眼睛紅,唇上有一層乾白。他看了郭嘉一眼,立刻躲開。他習慣躲避“看”,躲得熟練。
“餓嗎?”郭嘉問。
淖重喉結動了動:“不——”
“怕?”郭嘉又問。
淖重閉上眼:“怕。”
“怕什麼?”
“怕死。”淖重張開眼,裡頭有一圈發虛的光,“誰不怕死。”
“怕得清楚就好。”郭嘉朝門外抬抬下巴,“一會兒有人送飯,可能會有人給你‘補差’。你要吃,還是不吃?”
淖重沒聽懂:“補……差?”
“你欠的差賬,彆人會替你‘補’。”郭嘉淡淡,“補在你的嘴裡。鹽灰火不成,你也會成火。”
淖重發抖。他忽然使勁搖頭:“我不吃。”
“不吃也得做個樣子。”郭嘉往前一俯身,把腳下那枚小小的青瓷碗翻過來,在碗底用指尖撚了一抹灰。“飯來了你接住,晃三下,濺出來一星在地上。地上的灰是我挑好的,鹽混了極少。濺在上頭,邊緣發白,立刻叫。你隻叫‘鹽’,彆叫‘毒’。毒字會讓守門的心亂,‘鹽’會讓他們想起庫房。”
淖重咽口唾沫:“我……我能記住。”
“記不住也不要緊。”郭嘉扯了扯枷鏈,“我會提醒你。”
他把另兩件小事擺好——一盞小油盞斜斜地挪到門縫邊,一小塊黑漆木片壓在席角。
油盞一挪,門縫漏進來的風就會偏一指,火焰會朝裡斜。有人從門外貼牆影裡動,火焰自然跳一下。木片壓席角是給自己用的,他坐久了會滑,壓住了,人就穩。
【壽命:473152】
【注意:肺熱微起;夜半風偏南小);囚帳外東三磚矮半指】
阿照來了。她的步子輕,端著漆盒。她一進門,先看地,再看人,最後看火。她把盒放下,抽出一根細銀針在油盞裡燙了一下,針尖貼在自己腕上試過溫,又才去碰郭嘉的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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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主角視覺·阿照——
囚帳的風像從麥縫裡漏出來的,帶著一股說不出的小澀。我把銀針燙到自己也覺得有點燙才去碰他的皮。
他的脈細,像一根線,被風牽著會跑。我最怕這種脈,像一隻會飛的小蟲,輕輕一碰就要斷。我捏住了,像捏一根發絲。
“藥我都備好了。”我把包裡東西一件件拿出來,青木灰、洋蘇草、薄荷、麻黃,一小撮一小撮,像在擺家常。我不抬眼看他,他也不看我。我們都知道看太多,會被營裡的風看見。
典簽給了我兩碗粥,一碗清,一碗稀。我在門外把兩碗對著鼻子聞了一聞,清的一碗裡有一縷不對。那不對不是“苦”,是“甜”。甜得發澀,像有人把糖埋在灰裡。
我知道那甜是“霜”。霜裡帶一點硫,碰到鹽就紅。我把銀針沾濕,輕輕點了點。針尖變了色,很輕的。我的心往下一沉。我把那碗放在左邊,又把另一碗放在右邊。照規矩,左邊是囚,右邊是看守。若我這會兒把兩碗換一換,就把禍換給了另一個。
可我不能這樣。我不能讓壞事挪地方,我得把壞事生出來。可是它要生在他的身上嗎?
“彆換。”那瘦的人開口。他沒看我,也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你把左碗端進去,記住,濺三下。濺在地上有鹽灰,紅得快。你在門口彆走,聽見‘鹽’就喊‘火’,喊得像你在救火。兵喜歡去救火,不喜歡去查毒。”
我咬了咬牙。我知道他說得對。對的事常常難做。我端著那碗進去,手穩到自己都不相信。我把碗遞到內吏手裡。
內吏手抖,我就用自己的手托著他的手。我們一起晃了三下。三滴粥彈在地上,第一滴沒變,第二滴邊緣淡,第三滴像被人用火頭點了一下,起了極淡的一絲紅。我立刻喊:“鹽!”
門外守兵一驚,真就往庫房那邊看了一眼。我心裡一鬆。這個瘦的人連“喊什麼”都想好了。他腦子裡是不是也有個沙盤?
我把另一碗交給了看守,扭頭就去門外。我把吩咐的銀針放回盒裡。我的手在抖,可我不能讓它抖。我抬眼看那盞油盞,火斜了一下。斜得不多,可我看得見。
我把盆偏了一指,遮住風。風一遮,火又直了。這意味著,有人貼在門外牆根上。我站在門口,背靠門框,像個閒人。我不是閒人。我在等那個“斜”。
斜又來了一次,這回更深。我知道那個人貼得更低了。
他要從地縫裡露出一隻手,把什麼東西塞進來。那東西不是刀,刀會響。會響的東西不適合今晚。那東西會是火絨,或是帶霜的線。
我把手心捏緊了,把剛剛在袖子裡藏好的一小撮濕泥捏成一顆豆。
——女主角視覺轉止——
“鹽!”守兵終於反應過來,低聲叫了一句,回頭朝庫房的方向望。
他剛一分心,門縫底下便探進來一縷極細的黑影。影子抖了一下,隨即有一粒點著了的火絨被輕輕一彈,像一隻小蟲朝囚間滑。
“火!”幾乎同時,阿照一聲喝,濕泥豆子脫手,噗地砸在火絨上。火絨一黯,冒出一股子膻。守兵撲上來,一腳把門踹開半扇,矛尖斜指地麵。那縷細影疾退。
劉緒在柱後,三指連點,按的是約定的節律。角落裡那口空甕“嗡——”地應了一聲,聲音發悶,像鼓蒙上了布。
“東三!”郭嘉低喝。
“拿下!”劉緒和另一名親兵同時抄出短槍,沿著牆根的方向掠出去,拐進東側第三塊磚的拐角。
那人貼牆半蹲,衣袖裡藏著繩,繩梢有灰,他一見勢不妙,手腕一抖,繩梢朝地上一擲,自害腳踝,試圖借疼暈混過去。劉緒哪見過這個,腳跟一磕,把他從牆根裡拎了出來。人被提到燈前,臉露了半截。
是賬房的小吏,額角有一道新傷,手心紙灰厚。他眼裡先是冷,繼而慌。慌得能把冷淹沒。
“你叫什麼?”李典已聞訊趕來,聲音如鐵。
“……”小吏咬牙不答。
“唉。”郭嘉歎了一口,歎息裡沒有憐憫,隻有疲倦。他抬手指了指地上的三滴粥痕,“你想學‘補差’,學錯了老師。鹽灰的紅騙不了火。”
小吏這才抬眼,惡狠狠地瞪了郭嘉一眼,那眼神裡有一種純粹的恨——不是為人,不是為義,是為自己被看破的恨。他忽然笑了一下,笑得比哭還難看:“你也活不長。”
“我活多長,不在你。”郭嘉說,“在我等不等得住。”
【壽命:471209】
【因:觸發滅口小),破一‘暗’微)】
【注意:肺熱漸增;靜養需一刻】
李典把人押走,交給軍法那邊先行枷禁。
囚帳裡隻剩阿照、守兵和郭嘉。阿照蹲下身,用布把地上的三滴粥擦了,布角一折,把粉末兜在裡麵,輕輕一擰,打了個結。
她站起來時,目光冷利,像一把細刀:“我去給典簽。記要。”
“去。”郭嘉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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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照出了門,又折了回來,輕聲:“你手背。”
郭嘉低頭,這才看見自己手背被枷邊蹭破了一道小口,血凝在灰裡,像一條小黑線。他原本沒當回事。
阿照抬起他的手,把袖口一卷,拿出一根極細的針,毫無預告地刺了進去,隨即一抹,藥汁沁進皮裡。刺的一瞬,疼乾淨而利落。他甚至來不及吸一口氣。
“會留痕。”她低聲,“留就留。你要它。”
郭嘉看著她,忽然笑了一下:“你也‘明白’。”
阿照不答。她把針收回去,把那枚小小的黑漆木片輕輕往席角按了按,像在按某種她自己也不知其名的“安”。她走了。她走路不響,像風收了鋒。
風把油盞吹了一下,火又斜。郭嘉把火芯扭了扭,讓它不至於滅。
他靠在囚杆上,枷鏈冷,背脊熱,熱從肺裡起,像有一小團火在胸裡熬。觀星策在心裡不緊不慢地翻頁,每翻一下,就有一行細小的提示浮出來又沉下去。
【壽命:463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