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正月十二的雪,是那種能鑽進人骨頭縫裡的冷。乾縣的官道被積雪蓋得嚴嚴實實,馬蹄踩上去“咯吱”響,轉瞬就被新雪填平。嶽承嗣站在潼關城樓頂端,哈出的白氣剛飄到眼前就散了,他望著西北方向乾縣的模糊輪廓,指尖在城磚上劃出道淺痕——劉文秀的五萬闖兵退到那裡已五日,踏白軍隻探得“四川有援軍攜重械來援”,卻摸不清具體日期與規模,他要做的,是用“疲兵”加“攻心”,把這五萬闖兵熬成一觸即潰的散沙,等援軍未到前,就先將這股勢力徹底抹除。
“曹將軍,你的騎兵要做‘偷油的耗子’。”嶽承嗣轉身,目光落在曹變蛟身上,對方甲胄領口還沾著晨雪,“選三千精銳,分五隊,每隊配十匹快馬、兩捆浸油柴草。糧道上的闖兵押糧隊多是流民,你不用真打——衝過去掀翻兩輛糧車,扔一把火就跑,讓他們連你的馬蹄印都追不上。”他頓了頓,指尖點了點地形圖上的岔路,“順帶讓弟兄們學幾句順口溜,路過闖營時喊幾嗓子,比如‘劉文秀,計不成,疑兵破了退乾城’,先攪亂他們的心。”
曹變蛟抱拳時,甲葉碰撞出輕響:“將軍放心,末將的騎兵不僅跑得快,嗓門也亮,保證讓闖兵聽得清清楚楚!”
“周將軍,你是‘釘在雪地裡的樁’,更是‘傳聲的鑼’。”嶽承嗣轉向周遇吉,對方手裡還攥著半塊凍硬的麥餅,“你帶五千步兵,清晨出發時多帶些竹哨,到闖營城南列陣後,讓神臂弓手把寫著順口溜的紙條綁在箭上,射進營裡;再讓弟兄們輪著吹哨,吹一陣喊一陣‘闖兵苦,闖兵難,援軍不到糧又斷,凍餓交加沒人管’,把他們的盼頭一點點磨掉。”
周遇吉捏緊麥餅,凍得發紅的臉上露出笑意:“末將懂了!不光耗他們的身子,還要勾他們的心,讓他們自己先慌起來!”
最後,嶽承嗣看向馬萬年,對方身後的白杆兵正低頭檢查長槍,槍杆上的防滑繩纏著布條,沾了雪也不滑手。“你的白杆兵是‘夜裡的影子’,更是‘送愁的鬼’。”他聲音壓得更低,“入夜後摸去闖營時,讓弟兄們帶些竹笛,繞到營後吹些哀傷的調子;再把烤好的麥餅扔幾袋到營外,麥餅上插著紙條,寫‘投明有熱湯,留營餓斷腸’,勾起他們的念想,亂他們的軍心。”
馬萬年點頭時,帽簷的雪落在肩上:“白杆兵裡有會吹笛的,保證吹得他們想家,再看那麥餅,保管有人動心思!”
當日午後,曹變蛟的第一隊騎兵就撞上了闖軍的糧車。六十騎如一陣風刮過,流民押糧兵嚇得癱在雪地裡,眼睜睜看著騎兵掀翻糧車、扔出火折子——火“騰”地竄起時,騎兵們勒住馬,對著闖營方向齊聲喊:“劉文秀,計不成,疑兵破了退乾城!疲兵計,又被識,五萬兵馬凍得疼!”喊聲順著風飄進營裡,正在搬柴的流民停下手裡的活,抬頭望著遠處騎兵消失的方向,嘴裡的順口溜像長了腿,飛快在營中傳開。一個裹著破單衣的中年流民,凍得手指發紫,忍不住跟身旁人嘀咕:“咱將軍的計,真的又被識破了?那咱們在這凍著,還有啥用啊?”身旁人沒說話,隻是歎了口氣,手裡的柴禾掉在雪地裡,也沒心思撿。負責看管他們的小旗官,聽見這話,想嗬斥幾句,可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他自己也凍得渾身發僵,心裡的火氣早被寒風澆滅了。
同一時間,周遇吉的步兵隊已到了闖營城南。神臂弓手搭箭拉弦,箭杆上綁著的紙條在風中飄——“闖兵苦,闖兵難,援軍不到糧又斷,凍餓交加沒人管”。幾支箭釘在營門旁的木柱上,闖兵斥候小心翼翼地取下紙條,剛看了兩行,就被路過的百戶長撞見。“看什麼看!撕了!”百戶長怒斥著奪過紙條,揉成一團扔在雪地裡,可剛轉身,就看見幾個流民偷偷撿起雪地裡的碎紙,湊在一起看,連凍得通紅的耳朵都忘了捂。更讓他心煩的是,明軍陣裡的竹哨響了,哨聲尖銳又雜亂,像無數隻蚊子在耳邊嗡嗡轉,伴著此起彼伏的喊聲:“凍壞了腿,沒人管!餓壞了肚子,沒人問!投了明軍,有熱飯!”闖兵們站在雪地裡,聽著哨聲、喊聲,腳底板凍得發疼,連握刀的手都開始發抖——他們本就靠著“援軍快來了”的盼頭撐著,這箭上的話、陣裡的喊,像冰水澆在頭上,把那點盼頭澆得隻剩個空殼。有個年輕流民,實在凍得受不了,竟直挺挺地倒在雪地裡,旁邊人想扶他,卻被百戶長攔住:“彆管!裝死的!”可誰都看出來,那流民嘴唇發紫,是真的凍暈了。
夜幕降臨時,馬萬年的白杆兵摸到了闖營後側。竹笛聲輕輕飄起,吹的是陝西民間的《思家調》,調子哀傷,混在風雪裡,鑽進每一座帳篷。來自延安府的流民王二縮在帳篷角落,懷裡揣著半塊凍硬的麥餅,那是他今日唯一的口糧。聽著笛聲,他眼前浮現出家裡的土炕——去年這個時候,老娘還會煮碗熱湯麵,炕頭還會烤著紅薯,現在卻隻能在這雪地裡挨凍。正難受時,帳篷外傳來“咚”的一聲,他偷偷掀開帳篷角,看見雪地裡放著兩袋麥餅,麥餅上插著的紙條寫著“投明有熱湯,留營餓斷腸”。麥餅的香氣順著縫隙飄進來,勾得他肚子咕咕叫,手不自覺地摸向帳篷門——他這輩子沒吃過幾頓飽飯,更彆說熱湯了,現在隻要邁出這帳篷,或許就能不用再挨凍挨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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闖營裡的亂,像雪地裡凍裂的縫,越擴越大。劉文秀剛處理完糧道被襲的事,就聽見親兵來報:“將軍,營裡都在傳順口溜,還有人撿明軍射來的紙條,說……說援軍靠不住。”他氣得一腳踹翻案幾,案上的油燈摔在地上,火苗瞬間點燃了帳簾,親兵們慌忙撲火,帳篷裡頓時一片狼藉。剛把火撲滅,又有斥候來報:“將軍,營後有笛聲,好多流民在帳篷裡哭,還有三個流民往明軍方向跑了,守營的弟兄沒追上!”劉文秀跟著親兵往營後走,遠遠就看見雪地裡幾個模糊的黑影,正朝著潼關方向跑,守營的士兵站在雪地裡,凍得縮成一團,連追的力氣都沒有。“廢物!都是廢物!”劉文秀怒吼著拔出佩刀,刀光映著他鐵青的臉,可看著那些瑟瑟發抖的士兵,他終究沒舍得砍下去——他知道,這五萬兵裡,流民占了七成,本就不是真心跟著他,現在被明軍這麼“熬”這麼“勾”,軍心早散了,真要殺了人,隻會更亂。
更糟的是,正月十四清晨,負責看糧囤的士兵來報:“將軍,昨晚糧囤又少了兩袋糧食,還有五個流民不見了,連帶著丟了兩把刀!”劉文秀捏緊拳頭,指節泛白——糧道被襲,糧食本就緊張,現在又丟糧又丟人,再這麼下去,不等援軍到,這五萬兵馬就先成了潰兵。他隻能下令:“把糧囤移到主營旁,派精銳看守!再增派巡營兵,敢跑的,就地正法!”可禁令剛下,就有巡營兵來報,說看見十幾個流民聚在營角,偷偷商量著要“投明”,還說“明軍那邊有熱湯,就算死也比在這凍著強”。
而潼關城內,嶽承嗣看著逃兵王二帶來的消息——闖兵流民士氣儘散,精銳也開始動搖,糧隻夠撐三日,連巡營兵都在偷偷抱怨。他站在中軍帳裡,對著地形圖,指尖落在乾縣闖營的位置,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傳我命令,曹變蛟率三千騎兵,明日清晨從西側繞到闖營後;周遇吉帶五千步兵,從南側正麵列陣;馬萬年的白杆兵,夜裡再去擾一次營,放把火就撤——不用真打,隻要把他們逼亂,自然有人會降。”
雪還在下,乾縣的冷夜裡,闖兵的帳篷裡沒了往日的抱怨,隻剩下壓抑的沉默——他們知道,援軍還沒來,糧食快沒了,凍也快凍垮了,隻要明軍一來,這營盤,撐不了一炷香。而潼關的篝火旁,明軍將士們喝著熱湯,擦著武器,眼神裡滿是戰意——這場“疲兵攻心”戰,已經把闖兵熬成了待宰的羔羊,隻要再推一把,就能徹底抹除這五萬兵馬,為後續的決戰,鋪好最穩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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