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一年正月十六,三更。渭水東岸的寒夜裹著雪粒,風刮過營寨的斷旗,發出“嗚嗚”的哀鳴,像在為這場快燃儘的廝殺低泣。軍械庫門前的空地上,積雪早被血泡透,凍成黑紅色的硬塊,踩上去咯吱作響,每一聲都像在數著亡魂的名字。沈銳拄著半截長刀半跪在地,胸口的箭傷汩汩冒血,玄色勁裝黏在背上,每一次喘息都扯得傷口劇痛,冷汗混著血珠往下滴,砸在硬雪上,隻留下一點轉瞬即凍的濕痕。
他身邊隻剩四人——錦衣衛小鄧、東廠番子小馬,還有兩個剛入營半年的年輕錦衣衛。四人背靠著背圍成小圈,闖兵的長槍從四麵八方刺來,槍尖幾乎要抵住他們的咽喉。小馬的左臂被砍斷,斷口處用布條勒著,鮮血仍在滲,卻依舊用右手攥著小祿子那半塊碎玉佩,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兩個年輕錦衣衛的腿都被刺傷,隻能單膝撐地,用斷劍勉強格擋,甲胄上的缺口越來越多,血順著甲縫往下淌,在雪地上積成小小的血窪。圈中心的沈銳,死死攥著剛從地上搶回來的火折子,油布被血浸得發沉——這是三百錦衣衛、數十名東廠番子用命護到這裡的“潼關生路”,可闖兵的槍陣密不透風,連靠近軍械庫門的機會都沒有。
“將軍!周遇吉的人快退到三裡外了!”闖兵校尉騎著馬衝過來,馬蹄濺起的血雪落在劉宗敏的玄鐵鎧上,“援兵還在渭水對岸,一時過不來,這群錦衣衛撐不了多久!”
劉宗敏勒住馬,甲胄縫隙裡的碎雪融了又凍,在甲片上結了層薄冰。他看著那團被圍在中間的人影,又掃過滿地堆疊的屍體——錦衣衛的飛魚服、東廠番子的玄色勁裝、自己麾下的粗布號服,幾乎鋪滿了營前空地,怒火像燒紅的烙鐵,燙得胸腔發疼。方才他在西側纏住周遇吉,本以為精器營上千人守著,絕無疏漏,沒成想這群錦衣衛竟憑著一股狠勁殺到軍械庫前,更沒料到東廠悄無聲息安插了數十人在營中,今夜突然反水,糧道燒了半車火油,哨卡警鐘晚響兩刻鐘,硬生生給錦衣衛讓出了一條血路。如今周遇吉雖退,卻離得不遠,若讓這群錦衣衛炸了軍械庫,明日攻城便沒了依仗,他如何向李自成交代?
“廢物!連個圈都圍不住!”劉宗敏一腳踹翻身邊的親兵,長柄斧指著那團人影,聲音狠戾得能刮下霜,“放箭!把他們射成篩子!彆讓火折子沾到軍械庫的門!”
弓弦“嗡”地響成一片,數十支箭像暴雨似的射向圈中心。“擋!”沈銳嘶吼著,用半截長刀護住火折子,小馬和兩個年輕錦衣衛立刻撲到他身前,用身體擋箭——一支箭刺穿小馬的胸口,他悶哼一聲,卻沒倒,反而把玉佩塞進沈銳手裡:“沈指揮……替俺把玉佩……還給小祿子……”話音未落,又一支箭射穿他的喉嚨,他倒下去時,身體還保持著護人的姿勢,像塊斷了的石樁。
兩個年輕錦衣衛也中了箭,一個被射穿肩膀,一個被射穿大腿,卻依舊咬著牙站起來。“大人!硬衝不行!得想辦法!”被射穿大腿的錦衣衛嘶吼著,用斷劍拄著地麵,突然看向小鄧,“小鄧哥!火!用火燒開一條路!”
小鄧猛地抬頭,眼裡閃過一絲決絕。他看著沈銳手裡的火折子,又看了眼闖兵密密麻麻的槍陣——闖兵怕火,這是唯一的機會!他一把搶過火折子,不等沈銳反應,就狠狠按在了自己的號服上。油布遇火即燃,火焰瞬間竄起,裹住他的胳膊、肩膀,頭發燒得劈啪作響,連呼出的氣都帶著火星。他疼得渾身發抖,卻死死咬著牙,雙手胡亂揮舞——火舌舔舐著空氣,靠近的闖兵嚇得連連後退,原本密不透風的槍陣,竟被這團“火人”逼出了一道窄縫。
“小鄧!”沈銳想把他拉開,卻被小鄧用力推開。
“大人!替俺們看著潼關!”小鄧嘶吼著,聲音裹著灼痛,卻透著股狠勁。他拖著燃燒的身體,朝著那道窄縫衝去——兩個年輕錦衣衛見狀,立刻撲上來,用身體死死頂住兩側的闖兵:被射穿肩膀的錦衣衛,把斷劍插進一個闖兵的喉嚨,哪怕自己的後背又挨了一槍;被射穿大腿的錦衣衛,抱著闖兵的腿往地上拽,硬是把那道窄縫撐得更寬。闖兵的長槍刺穿了他們的小腹,鮮血順著槍杆往下流,他們卻沒鬆勁,直到小鄧的身影衝過槍陣,朝著軍械庫門奔去,才重重倒在雪地上,眼睛還盯著庫門的方向。
劉宗敏見狀,急得雙目赤紅,他清楚軍械庫裡堆著的火油布就靠在火藥桶邊,隻要火沾到布,整個營都會炸成飛灰!他顧不上站穩,翻身上馬,一手抓著韁繩,一手提著長柄斧,朝著軍械庫門猛衝過去,馬蹄踏得血雪飛濺:“攔住他!砍了這個瘋子!”
沈銳哪裡肯讓他得逞?他猛地撲過去,一把抱住劉宗敏的馬腿,手指摳進馬腹的皮革,同時將手裡的斷刀狠狠往馬肚子裡刺。馬吃痛,嘶鳴著直立起來,前蹄在空中亂蹬,硬生生把劉宗敏掀翻在地。沈銳跟著滾落在雪地裡,後背被馬蹄掃到,疼得鑽心,卻依舊死死抱著劉宗敏的胳膊,指甲幾乎嵌進對方的皮肉裡:“小鄧!快!衝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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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鄧奔到軍械庫門前時,火焰已經燒到了他的胸口,灼痛感像無數根針在紮,可他不敢停——身後的闖兵已經反應過來,長槍的寒芒正朝著他的後背刺來。他用儘最後力氣,撞開虛掩的庫門,踉蹌著衝了進去。庫內的火藥桶堆得像座小山,旁邊的火油布被風吹得微微晃動,他想往前衝,可腿上的傷突然發作,加上火焰燒得他意識模糊,剛走兩步就踉蹌著摔倒在地。
火順著衣擺往火油布的方向蔓延,卻慢得像在爬,闖兵的腳步聲已經到了庫門口,長槍的尖端透過門縫伸了進來。小鄧咬著牙,用最後一絲力氣撐起身體,猛地往火油布的方向撲去——他的身體撞在布堆上,火焰瞬間竄起,順著油布迅速往火藥桶的方向燒,“劈啪”的燃燒聲裡,他笑著喃喃:“成了……潼關……守住了……”視線漸漸黑下去時,他仿佛看見小馬、小祿子,還有那些倒下的弟兄,都在火光裡朝他招手。
“轟——!!!”
一聲巨響震得渭水都在顫抖!軍械庫的屋頂被火藥炸飛,木板、炮彈碎片、鐵釘子像暴雨似的往下落,連遠處的帳篷都被掀翻,火焰竄起數十丈高,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晝,三裡外撤退的周遇吉人馬,都能清晰看見這片染紅夜空的火光。擋在庫門口的闖兵被氣浪掀飛,倒在雪地裡沒了聲息;沈銳也被掀出去老遠,重重撞在一棵枯樹上,一口鮮血噴在雪地上,染紅了大片積雪。
他趴在地上,看著那片熊熊燃燒的火海,嘴角卻露出一絲笑意——他做到了,小鄧做到了,三百錦衣衛、數十名東廠番子,都做到了。
劉宗敏被氣浪掀翻,玄鐵鎧都被燒得變形,他爬起來,看著夷為平地的軍械庫,還有滿地被碎片紮成刺蝟的闖兵,氣得渾身發抖。他揮了揮手,數十名闖兵立刻圍上來,長槍齊刷刷對準了沈銳,槍尖幾乎要碰到他的胸口。
沈銳掙紮著爬起來,胸口的血洞還在冒血,視線已經開始模糊。他摸了摸懷裡,那半塊玉佩還在,小馬的托付還在。他又看向地上,一截被火藥炸碎的斷劍劍尖躺在雪地裡,寒光依舊。
他彎腰撿起那截劍尖,指尖被鋒利的刃口劃破,鮮血滴在雪地上。闖兵已經圍到了他的身前,劉宗敏獰笑著:“想要求饒?晚了!老子要把你的頭砍下來,掛在渭水岸邊示眾!”
沈銳沒說話,隻是緩緩抬起頭,朝著潼關的方向望去。火光映著他的臉,淚水混著血水往下流,卻透著一股寧死不屈的勁。他深吸一口氣,突然嘶吼起來,聲音穿透了燃燒的劈啪聲,連三裡外的周遇吉人馬都能隱約聽見:“日夜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存!”
話音未落,他猛地將那截斷劍劍尖刺向自己的喉嚨。鮮血瞬間噴湧而出,濺在身前闖兵的臉上,沈銳的身體晃了晃,卻依舊挺直了脊梁,目光死死盯著潼關的方向,直到最後一絲力氣耗儘,才緩緩倒下去,手裡還緊緊攥著那半塊玉佩。
此時,三裡外的穀口,周遇吉正勒住馬韁繩,看著遠處那片衝天的火光,耳邊隱約傳來沈銳最後的呐喊,眼眶瞬間紅了。曹變蛟和馬萬年帶著幾百騎兵趕過來,看到這片火光,也明白了一切——任務成了,可那些衝進闖營的弟兄,再也回不來了。
“將軍,闖兵沒敢追過來,咱們先回潼關吧!”親兵低聲勸道,聲音裡帶著哽咽。
周遇吉點了點頭,卻沒立刻下令,隻是望著那片火光,久久沒有動。曹變蛟和馬萬年也勒住馬,騎兵們紛紛下馬,朝著火光的方向拱手——那裡,有三百錦衣衛的魂,有數十名東廠番子的骨,有大明軍人最不屈的氣節。
“撤!回潼關!”周遇吉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隊伍轉身時,每個人都一步三回頭,馬蹄踩在雪地上,沒了撤退時的倉促,隻有沉甸甸的悲壯。火光映在他們的臉上,每個人都紅了眼眶,心裡默念著那兩句話:
日夜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存。
潼關的城門就在前方,城門後的百姓還在等著他們,而渭水東岸的火海,成了這個寒夜最壯烈的碑,刻著那些永遠留在那裡的名字,直到天光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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