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水灘的血色還沒浸透泥濘，阿濟格跳河的水花剛散，他麾下遼東騎兵已紅了眼。甲胄上凝著的冰碴子透著狠勁，舉著馬刀就要反撲，卻被陣前兩道身影死死攔住——牛大提著雙鞭立在左，身後是近三千嶽家軍與五百背嵬軍，甲胄上的“嶽”字染著血仍醒目；張三握著長槍守在右，接手的楊嗣殘部雖帶傷，卻把槍尖繃得筆直，連呼吸都透著死戰的決絕。
沒等遼東騎兵撲近，遠處突然傳來馬蹄震地的轟鳴——金人鐵浮屠與拐子馬棄了散亂陣型，黑甲連成一片沉潮，舉著丈餘長槊往牛大這邊衝。“嶽家軍的魂，今日就埋在這！”牛大雙鞭往地上一砸，震起滿地血泥，背嵬軍率先舉著厚盾迎上，盾麵瞬間被長槊紮出密密麻麻的窟窿；嶽家軍緊隨其後，長槍從盾縫裡遞出，卻被拐子馬的彎刀劈斷槍杆。有人被馬踏斷腿，仍攥著敵人的甲胄拖倒在地，同歸於儘；有人被長槊穿胸，臨死前還把短刀捅進馬腹，讓騎兵摔落陣中。嶽家軍雖占著人數優，可鐵浮屠的衝擊力如決堤洪水，沒多久陣前就堆起半人高的屍山，鮮血流進渭水，把河麵染得通紅——張三的長槍斷了尖，肩頭被劃開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仍咬著牙把斷槍捅進敵兵喉嚨；牛大的雙鞭崩了口，手臂震得發麻，卻還在嘶吼著指揮背嵬軍補防，每一聲喊都帶著血沫。
就在這邊殺得難解難分時，另一側突然起了暴喝——李自成抽出腰間鑲金長刀，指著明軍陣前那道明黃身影，率一萬精銳如餓狼般衝來。“朱由檢！你我宿敵，今日做個了斷！”他鬢角亂發下的眼滿是桀驁，鎧甲上還沾著未乾的血汙，仿佛沒看見身後漸散的陣腳，隻盯著那道讓他恨了多年的身影，要把所有征戰榮辱都賭在這一衝裡。
陣前的崇禎沒退，指尖攥著韁繩的力道，藏著這些年被李自成逼出的陰霾。可此刻看著衝來的敵陣，他眼底的懼意突然碎了，隻剩憋了多年的狠勁。“錦衣衛列鋒陣！東廠護左翼！皇城親衛守前！”他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剛決，500錦衣衛黑甲如墨，腰間繡春刀泛著冷光，迎著闖軍的衝勢就劈了過去；200東廠番子提著短弩貼地疾衝，弩箭精準紮向馬腿，倒下的騎兵瞬間亂了闖軍陣型；300皇城親衛軍舉著長盾列成鋒陣，盾與盾相撞的悶響，硬生生擋住了闖軍第一波衝擊。
崇禎沒等身後精銳完全接戰，抬手從錦衣衛千戶手中接過硬弓，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壓著對李自成的屈辱恐懼，怒吼到李自成不過如此。全凝在這一箭上——弓弦嗡鳴的瞬間，箭簇如流星破風，直直紮向闖軍陣中那麵“李”字帥旗。“嘩啦”一聲脆響，旗杆從中折斷，帥旗裹著血汙墜進泥濘，像隻折了翼的敗鳥，在亂蹄下被踩得麵目全非。
闖軍陣腳瞬間亂了，兵士們看著倒地的帥旗，衝勢頓了頓——就是這一頓，錦衣衛的繡春刀已劈到眼前，東廠番子的短弩也對準了他們的咽喉。李自成勒住馬，胯下的馬不安地刨著蹄子，他死死盯著那麵倒地的帥旗，突然就沒了聲響。恍惚間，他眼前晃過兩張最清晰的臉：是劉宗敏，在陝西城牆上被押上來時，還硬著脖子朝自己喊“闖王彆管我！戰！接著戰！”，下一秒就被朱由檢按在牆垛上，那柄亮銀的定業劍劈落，頭顱滾落在地，鮮血順著牆縫淌下，全潑在了旁側的龍纛上；是翻山虎，那個總拍著胸脯說“替闖王斬崇禎”的糙漢子，再見到時已是被三個錦衣衛圍在中間，繡春刀一次次紮進他的胸膛，他到死都還攥著那把沒來得及刺出的短刀，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
這兩張染血的臉在他腦子裡轉著，轉得他心口像被堵住般發悶。他想起劉宗敏跟著他從陝西老家出來，打了這麼多年仗，沒吃過幾頓飽飯，沒穿過幾件好甲；想起翻山虎總說“跟著闖王有奔頭”，最後卻連個全屍都沒落下。可他呢？他信了後金的鬼話，把兄弟們推到了死路；他以為自己能贏，卻連最基本的退路都沒給身邊人留。
“哈……哈哈……”李自成突然笑了起來，笑聲裡裹著淚，在滿是喊殺的戰場上格外刺耳。他抬手抹了把臉，卻蹭了滿手血汙，笑聲越來越大，最後竟變成了嘶吼：“我李自成……連兄弟都護不住……算什麼闖王！”他看著麾下兵士在明軍的追擊下潰散，看著身旁將領仍在死戰，眼底的桀驁全碎了，隻剩徹骨的悔恨。
就在這時，西安城頭突然起了動靜——王承恩扶著城牆，目光緊緊盯著渭水灘的戰局，見闖軍陣腳已亂，立刻親手接過一麵高達六丈的紅旗，牢牢插在城頭最高處。紅旗在風裡獵獵作響，既是給下麵軍陣的弟兄傳信號，讓他們趕緊退回來，免得被稍後的大水卷走；也是給渭水北岸築堤的民夫遞了信。插完旗，他轉身叫來一名東廠番子，沉聲道：“速去渭水北岸，告訴民夫按計劃行事！”那番子沒敢耽擱，翻身上馬，馬鞭一揚，朝著渭水北岸的方向疾馳而去，馬蹄聲在暮色裡格外急促。
陣前的崇禎立在馬背上，目光掃過兩邊慘烈的戰場——嶽家軍仍在與鐵浮屠死拚，錦衣衛還在追擊潰散的闖軍，滿地屍骸與染血的旗幟，成了這場王對王之戰最沉重的注腳。他沒說一句話，隻是握弓的手沒鬆，眼底的剛決裡，藏著被陰霾壓了多年的爆發——這不是瞬間的成長，是一次次被逼到絕境後，終於敢直麵宿敵的決絕。而遠處城頭的紅旗、身旁精銳的嘶吼、渭水灘的血色，都在宣告：李自成的時代，要落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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