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城頭的雲沉得像潑了墨，鉛灰色的天幕壓得人喘不過氣。城牆下，錦衣衛的玄色飛魚服與白杆兵的亮銀甲交織成一道冷冽的線，押著一串頭戴烏紗、身穿官袍的人——他們或垂頭喪氣，或麵如死灰，官帽歪斜地掛在頸間，袍角被拖拽得沾滿塵土。晉王府的家眷們緊隨其後，女眷的哭喊、孩童的嚎叫刺破沉悶的空氣，延靖王妃死死攥著年幼的兒子，發髻散亂，裙擺被扯出幾道裂口，卻仍踉蹌著撲到朱由檢麵前，拉著兒子“咚咚”磕頭：“陛下饒命！求陛下看在太祖爺的份上，饒過我們母子吧！”
不遠處，朱求桂被兩名士兵架著胳膊弄醒，眼神還迷迷糊糊的，臉上殘留著昏厥時的蒼白，一身皺巴巴的偽龍袍沾著塵土，與周遭的肅殺格格不入。朱由檢低頭瞥了眼滿地磕頭的官員，又掃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晉王妃，最後將目光落在朱求桂身上，聲音平淡得聽不出喜怒：“皇叔，事到如今，能跟朕喝一杯了嗎？”
他頓了頓，指尖輕輕叩了叩身旁的矮幾，上麵溫著一壺汾酒，“前兩次在護城河邊、汾水陣前，皇叔都拒了朕的酒。這次，皇叔該不會再拒了吧？”
士兵鬆開手，朱求桂踉蹌了兩步才站穩，戰戰兢兢地挪到矮幾旁坐下，雙手放在膝上，止不住地顫抖。他張了張嘴，喉結滾動半天，才擠出一句：“陛下……臣知錯了。”
“噗嗤——”朱由檢突然笑出了聲，笑聲在沉悶的空氣裡顯得格外清晰，“皇叔若真念及太祖血脈之情，便不會起兵造反，更不會勾結清軍，拿太原百姓的性命換自己的僭越帝位。”
話音落，王承恩捧著一幅卷軸快步上前，在矮幾旁展開——那是明太祖朱元璋的畫像，畫像上的太祖爺身著龍袍，目光威嚴，仿佛正盯著眼前的朱求桂。“這一杯，敬太祖。”朱由檢端起溫好的瓷碗，酒液晃出細碎的漣漪，“若無太祖，便無大明朝，也無你我這門‘親戚’。”
他仰頭一飲而儘，酒液順著嘴角滑下，滴在明黃色的龍袍上，暈開小小的濕痕。“皇叔，喝吧。”朱由檢將另一碗酒推到朱求桂麵前，“這是咱們叔侄第一次喝酒，也是最後一次在太原喝酒。”
朱求桂雙手抖得像篩糠，好不容易端起碗，酒液灑了大半，順著指縫滴在偽龍袍上，與褶皺的布料混在一起，狼狽不堪。他閉著眼一飲而儘，嗆得劇烈咳嗽，眼淚都咳了出來。
朱由檢看著他這副模樣，緩緩開口：“你勾結外敵、僭越稱帝，樁樁件件都是抄家滅族的死罪。”朱求桂身子一僵，剛要跪下，卻被朱由檢抬手攔住，“念及太祖血脈，朕不殺你。回京後，朕會在京城給你置個院子，你帶著妻兒老小去住，從此閉門思過，不許再踏足山西一步。”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遠處的晉王府，“太原的一切，朕替你收下了——替大明，替山西百姓收下。”
朱求桂愣了愣，隨即“撲通”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謝陛下不殺之恩！”
朱由檢揮了揮手，錦衣衛上前架起朱求桂，延靖王妃見狀，連忙拉著兒子跟上去。夫妻倆走得跌跌撞撞，不知是氣還是急，王妃偷偷揪了下朱求桂的胳膊，朱求桂也回踹了她一腳，兩人在錦衣衛的押送下，鬨哄哄地消失在街角，倒添了幾分荒誕。
解決完宗室，朱由檢的目光轉向城牆下跪了一地的官員——三四百個大小官吏擠在一起，瑟瑟發抖，連頭都不敢抬。“錦衣衛。”他高聲道。
“屬下在！”隊列裡的錦衣衛統領上前一步，躬身應道。
“把你們搜集的證據，都拿出來讓這些‘父母官’看看。”朱由檢的聲音陡然轉冷，“攛掇晉王造反、盤剝百姓、貪汙受賄……樁樁件件，都給他們念清楚！”
錦衣衛立刻捧著一疊卷宗上前，逐一念出官員的罪狀：有的收了晉商的銀子，為叛軍提供糧草；有的強征百姓入伍，不從者便抄家；還有的借著平叛的名義，搜刮民脂民膏……每念一條，下麵的官員便抖得更厲害，有膽小的直接癱軟在地，尿了褲子。
“勾結叛逆者，皆為死罪！”朱由檢的聲音像驚雷般炸響，“情節嚴重、民憤極大者，拉下去剝皮充草，滅其三族！”
人群裡頓時爆發出一片哭嚎求饒聲，卻被錦衣衛的刀鞘狠狠砸在地上的聲音壓了下去。“若有平日清廉、確係被裹挾者，”朱由檢話鋒一轉，“情節嚴重者，斬首示眾以儆效尤；情節輕微者，革去官職，回家種地，永不再用！”
處理完官員，他又轉向不遠處站著的四萬叛軍——他們大多衣衫襤褸，眼神惶恐，腳步虛浮，正是此前被朱求桂強征入伍的流民、衙役與少量山西守軍。“你們多是被逼造反，朕既往不咎。”
朱由檢指了指城牆另一側堆積的糧袋與銀箱——那是之前分剩下的糧銀，“現在領了糧銀，便可回家種地。若願意參軍，便留下登名造冊，跟明軍一起訓練。”
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語氣裡帶著期許：“朕希望一個月後，能看到一支敢戰、能戰，能拿起刀槍保護山西的鐵軍，而不是現在這樣站都站不穩的廢軍。”
叛軍們先是愣了愣，隨即爆發出一陣歡呼，紛紛湧去領糧銀，有人甚至當場跪下磕頭，喊著“陛下聖明”。
朱由檢看著眼前的景象，不再多言，轉身大步流星地朝晉王府走去。身後，是官員的哭嚎、叛軍的歡呼，還有沉沉天幕下，漸漸透出的一絲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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