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1月20日2359,聖帕特裡克神學院古籍室的暖氣管道發出最後一聲哀鳴。
銅製管壁迅速覆上白霜,像一條條被凍僵的蛇。
林懷恩推開地下二層的鐵門時,呼出的氣在空氣中凝成細小的冰針,紮得臉頰生疼。
恒溫12c的古籍室,今夜驟降到零下,連書架上16世紀的羊皮卷都凍出了裂紋,滲出淡藍色的冰晶。
正中央的橡木桌上,《生死簿》攤開在第七頁。
懷恩突然醒悟到,那根本不是羊皮紙。
燈光下可見淡青色的血管紋路在紙頁間遊走,像雨後茶樹枝條在泥土裡蔓延。
書頁中央的墨跡正緩緩蠕動。
inhuaien的名字隨著他的呼吸,像被沸水衝泡的龍井,舒展、卷曲,最後在19331966的年份間定格。
數字邊緣滲出茶褐色的液體,懸在紙麵遲遲不落,像滴將墜未墜的血。
“記錄即囚禁。”
懷恩想起慧明法師說過的話,指尖撫過書脊。
皮質封麵突然發燙,燙得像剛從爐膛裡取出來的銅釜。
他猛地抽手,書脊“哢啦”裂開,三根枯枝般的手指從紙背探出,指縫夾著一片帶血的龍井嫩芽。
葉脈裡倒映著紐約地鐵線路圖,每條軌道都在滲血,換乘站的位置標著七位教授的死亡日期。
懷恩後退時撞翻了修複台,鑷子、漿糊罐摔了一地。
《生死簿》突然彈起,書頁瘋狂翻動,甩出的墨滴在空中凝成七條細線。
麻、絲、銅、發、茶枝、人腸、光,正是七位教授上吊時的繩索材質。
最細的那條“光繩”突然纏住他的脖頸,冰冷的觸感像1949年靈隱寺藏經閣的青銅鎖鏈。
“馬丁教授的領帶裡摻了茶枝。”
一個聲音在墨繩裡嗡鳴,懷恩的眼前閃過重疊的畫麵:
馬丁·霍布斯在書房自縊時,窗外雨幕裡閃過穿僧袍的背影,袖口露出的茶樹枝紋身與黑衣人完全一致。
保羅·理查德吞下的毒藥裡,漂浮的碧潭飄雪茶葉正在胃中拚出“契約已成”。
第三條、第四條……
每根繩結都睜開一隻茶蟲複眼,瞳孔裡放映不同的死亡。
當第七條墨繩化作“光”時,古籍室所有燈管爆裂,玻璃渣在空中凝成一隻倒懸的藍蝶。
墨繩突然收緊,懷恩的喉嚨被勒出茶褐色的瘀痕。
他掙紮著摸到桌上的青銅裁紙刀,狠狠劈向繩結。
刀鋒穿過墨繩的瞬間,整本書突然炸開,書頁化作無數藍蝶撲向穹頂。
書架在蝶群中自動滑開,露出一條僅容一人通過的隱蔽通道。
通道牆壁由茶磚與人皮交錯砌成。
茶磚上的年份從1943排到1966,像一條凝固的時間河。
1943年的茶磚滲著暗紅,1957年的泛著海腥,1962年的那塊——
慧明法師圓寂那年——
竟在燈光下浮出半張人臉,眉眼像極了懷恩自己。
懷恩用打火機照明,火光裡,每塊茶磚滲出淡藍熒光,映出杭州西湖的水紋。
走到儘頭,是一扇銅門。
懷恩摸著通道儘頭的銅門,門把是一隻倒扣的青瓷茶盞,盞底刻著《茶經》的句子:
“其沸如魚目,微有聲,為一沸。”
他轉動茶盞的瞬間,門軸發出老骨頭摩擦般的“咯吱”聲,一股混著檀香與血腥的熱氣撲麵而來。
門後是間倒置的禮拜堂。
十字架倒懸在穹頂,耶穌的青銅眼眸滲著茶褐色的液滴;
長椅像蝙蝠般貼在天花板上,椅麵的木紋裡嵌著細小的牙齒;
數百本《聖經》從空中墜落,書頁展開時露出的不是經文,而是七位教授的死亡現場照片。
每一頁都沾著半片龍井茶葉。
穹頂中央懸著一口銅鐘,鐘錘是根泛著青光的人骨,骨節處嵌著半片乾枯的龍井。
懷恩爬上倒懸的唱詩班台階,用匕首撬開銅鐘後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