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年2月1日寅時,諾斯伍德教堂盥洗室的燈泡忽明忽暗,電流的“嗞啦”聲裡混著極細的振翅聲。
林懷恩捧起冷水潑向臉龐,鏡麵在水珠滑落的瞬間突然炸裂。
左半邊臉爬滿茶褐色皺紋,皮膚褶皺深處嵌著暗褐色的血管凸起,像老茶樹盤結的根須。
右半邊臉卻依舊是三十二歲的模樣,光滑緊繃,金發在燈光下泛著冷光。
他抬手觸碰左頰,指腹沾到細小的茶渣。
鏡中的倒影卻保持靜止,反向舉起左手,指尖緩緩劃過不存在的皺紋,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笑容裡有種熟悉的悲憫,像極了1949年靈隱寺藏經閣裡的慧明法師。
水龍頭突然發出低沉的轟鳴,鏽紅色液體裹挾著茶葉殘渣奔湧而出,在瓷盆裡旋轉成漩渦。
水麵浮出兩行小字:
“左臉葬西湖雪,右臉埋紐約土。”
字跡未乾便化作泡沫。
泡沫破裂時散出龍井的清香,混著鐵鏽的腥氣,像杯泡壞了的茶。
懷恩衝出盥洗室。
左手指甲已變得粗糙龜裂,泛著靈隱寺古茶樹特有的枯褐色。
他奔向鎮醫院。
靴底的茶漬在走廊地麵拖出淡藍的痕跡。
每個腳印裡都浮出個微型的八棱碑,碑麵刻著“壬寅年臘月十八”。
x光室的紅燈亮起時,醫生的瞳孔驟然收縮。
片子上,懷恩的左臂骨骼布滿蜂窩狀氣孔,橫截麵呈現出完美的茶葉脈絡;
右肺支氣管末端延伸出青銅匕首形狀的陰影,刃口正對著心臟的位置;
胸骨正中央嵌著半塊八棱碑殘片,碑麵咒文與心跳頻率產生共鳴,在膠片上印出閃爍的藍線。
“心電圖……怎麼會這樣?”
護士的聲音發顫。
儀器畫出的波形竟與《茶經》第一章的文字韻律完全吻合:
“一之源、二之具、三之造……”
每當波形跳到“七之事”,機器就發出茶盞碰撞聲。
筆尖就會隨之劇烈震顫,在紙上戳出七個小孔,孔裡滲出淡藍的液體。
懷恩攥著報告單走出診室,走廊公告欄的報紙突然自動翻頁。
1966年2月1日的日期被茶褐色液體覆蓋,浮現出1943年的杭州日曆。
日曆的畫麵上,靈隱寺的龍井茶樹正在成片枯萎,樹根處滲出的液體在地麵積成紐約港的形狀。
下午三點,國際郵政局的送信員敲開教堂的門。
信封蓋著杭州靈隱寺的朱砂印,裡麵的書信讓懷恩的血液幾乎凝固:
“覺慧大師突發惡疾,全身浮現紐約街景狀斑痕。咯血痰中檢出自由女神像微縮銅片。”
隨信附的照片上,老和尚左臂的老年斑排成諾斯伍德墓地的北鬥七星。
禪房地磚滲出的液體經檢測,含哈德遜河特有的鹽分。
覺慧掌心的裂紋與懷恩左掌的瘢痕完全重合,像同一塊石碑的兩半。
懷恩將信件貼近左臉,紙張突然自燃。
灰燼裡掉出半片青瓷,與哈德遜河底茶盞的裂痕嚴絲合縫。
瓷片內側用針尖刻著“虎跑泉”三個字。
筆畫裡滲出的水珠在桌麵上彙成小溪。
溪水儘頭是自由女神像的剪影,火炬裡插著一片帶血的龍井。
傍晚時分,鎮廣場突然搭起一座茶棚。
黑衣人身穿舊式僧袍,左腕纏繞著發光的茶枝,正為排隊的居民施行“茶灸”。
他用青銅匕首挑破患者指尖,將龍井、碧螺春等七種茶葉塞進傷口,再用契約石板壓住流血處。
接受治療的居民瞳孔瞬間變成茶褐色,陷入時空認知錯亂:
雜貨店老板把紐約地鐵報站聽成杭州方言的“賣龍井咯”。
女教師堅稱1943年曾參與靈隱寺斷碑儀式,展示的“證據”是一塊刻著自己名字的茶磚。
連繈褓中的嬰兒都在夢中吐出“壬寅年”三個字,口水在繈褓上暈出八棱碑的形狀。
病曆上集體寫下日期:
“壬寅年臘月十八”。
入夜,被茶灸者排成方陣,繞鎮遊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