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沉入一種近乎透明的寂靜,沒有風聲,沒有硝煙味,連空氣都仿佛凝固成半透明的凝膠。
傑克抱著伊麗莎白走出威斯特法倫洞穴,腳下的焦土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條被櫻花瓣鋪滿的長坡。
花瓣厚得沒過腳踝,粉白色的花瓣層層疊疊,每一步踩下去都發出“沙沙”的輕響,像踩碎曬乾的玻璃紙,又像觸碰記憶裡易碎的片段。
天空沒有太陽,也沒有星辰,隻有一輪淡粉色的月亮懸在正空。
那是被反契約手術折返後的血月,液態鐵的暗紅已褪去大半。
邊緣泛著柔和的藍黑色光暈,像被溫水洗過的傷口,正在緩慢愈合,不再帶著致命的壓迫感。
伊麗莎白在傑克懷裡輕輕動了動,她的呼吸平穩了許多,胸口那把曾嵌著金色結晶的手術刀已消失無蹤,隻留下一道淡粉色的疤痕。
疤痕形狀像一片未綻放的櫻花,花瓣紋路清晰得能看見細微的脈絡,隨著她的呼吸輕輕起伏,像在緩慢生長。
她睫毛上殘留的冰晶融化成水珠,順著臉頰滾落,水珠落地的瞬間凝成微型齒輪。
齒輪與銅鐘齒輪的齒牙完全一致,卻沒有鏽跡,隻在表麵泛著淡金色的光,隨後即刻碎成光屑,融入腳下的櫻花瓣中,沒留下任何痕跡。
“爸爸……”
伊麗莎白的聲音很輕,卻像從四麵八方傳來,帶著剛睡醒的朦朧。
“我們回家了嗎?這裡……沒有齒輪的聲音了。”
傑克沒有立刻回答,因為視線越過伊麗莎白的肩膀,看見坡頂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沃克中士。
他不再是威斯特法倫洞穴裡殘肢枯朽、櫻花枝當腿的模樣,而是變回了1944年諾曼底登陸時的年輕模樣:
深綠色的軍裝熨得平整,軍靴擦得鋥亮,靴底沒有焦黑的布料,隻有乾淨的皮革光澤;
左胸彆著一枚特殊的勳表,那是用銅鐘齒輪改造的。
齒輪邊緣清晰刻著“47”,與當年嵌在他胸腔裡的齒輪一模一樣,卻不再帶著痛苦的溫度,反而泛著柔和的銀光。
沃克衝傑克抬手敬禮,動作標準得像教科書裡的插圖,嘴角帶著第一次出現的、不帶半分苦澀的笑。
他的眼神不再是洞穴裡的決絕與沉重,而是充滿了釋然,像終於卸下了77年的枷鎖。
“霍華德醫生,”他的聲音不再像砂紙磨過金屬,而是帶著年輕軍人的爽朗,“我們終於走到這裡了。”
坡頂的風突然大了起來,卻不帶著寒意,反而像溫暖的氣流。
櫻花瓣被風卷起,在空中排成一條光的河流。
粉白色的花瓣首尾相連,流動的軌跡像一條通往未來的路,緩緩流向坡底一座白色建築。
那座建築的輪廓像極了聖瑪麗醫院,卻沒有掛任何招牌,也沒有亮起一盞燈。
隻有正中央一扇敞開的門,在淡粉色月光下泛著微光。
門框由47根金屬肋骨拚成,每一根肋骨都泛著銅鐘齒輪的光澤,肋骨之間纏繞著細小的櫻樹枝,枝頭開著白色的花;
門楣上刻著一行新字,字跡是用淡金色樹脂凝成的,與手術台木紋裡的樹脂一樣:
“終章入口·疼痛已償還”。
沃克放下敬禮的手,轉身帶頭向門走去。
他每一步落下,腳下的櫻花瓣就會開出一朵新的白色櫻花。
花瓣邊緣鑲嵌著銅鐘齒輪的銀光,像給每一步都做了“救贖”的標記。
走到門邊時,他回頭看了傑克一眼,眼神裡帶著鼓勵:
“進去吧,裡麵沒有你害怕的東西。”
傑克抱著伊麗莎白跟在沃克身後。
伊麗莎白的手指輕輕勾著傑克的衣領,像小時候在醫院走廊怕走丟時那樣,指尖帶著溫熱的觸感。
走到門前,沃克停下腳步,抬手撫過門框上的金屬肋骨。
他的指尖剛碰到肋骨,金屬就發出低沉的共鳴,聲音像舊式野戰電台最後一聲呼號,緩慢而悠長,隨後漸漸消散。
“進去吧,”沃克看著傑克,語氣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