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由黏土捏製而成的無麵人形,比她在研究所工作台上看到的印記要高大、具體得多。
它的動作異常輕盈,像一抹沒有重量的幽魂,在密密麻麻的陶俑叢林間移動,沒有發出哪怕一絲一毫的聲響。
它在一個陶俑前停下了腳步。
那是一個年輕女子的陶俑,麵容依稀能看出生前的清秀,但臉上卻凝固著未能完全褪去的驚恐表情。
一道細長的裂縫從她的額角延伸到臉頰。
黏土死神伸出它那纖細的、光滑得沒有任何指紋或紋理的黏土手指,指尖極其輕柔地觸碰那道裂縫。
緊接著,一種灰褐色的、看起來如同濕泥般的粘稠物質,從它的指尖緩緩滲出,精準地填充進裂縫之中,緩慢而細致地將破損處抹平、修補。
直到那片區域恢複成與其他部位無異的、光滑的陶土表麵。
它的整個動作流程,帶著一種詭異的、非人的專注與精確,甚至隱隱透著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憐愛。
仿佛眼前這些陶俑,是它耗費了無數心血收集而來、最為珍視的絕世藏品,必須得到最精心的維護與保養。
完成修補後,它緩緩地、似乎毫無目的地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那張平滑的、沒有任何五官起伏的臉,仿佛帶著某種無形的感知,平滑地“掃”過艾麗莎他們所在的入口位置。
儘管理智告訴他們,這個怪物可能並沒有傳統意義上的視覺器官。
但在那一瞬間,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清晰地感覺到,一股冰冷徹骨、充滿惡意的注視感,穿透了厚重的防護頭盔和呼吸麵罩,毫無阻礙地直接烙印在他們的靈魂深處。
湯姆嚇得手一抖,差點將昂貴的相機摔在地上。
莎拉則猛地用雙手死死捂住了自己的嘴,依靠物理力量才將那聲已衝到喉嚨口的尖叫硬生生堵了回去。
然而,黏土死神並沒有對他們發起攻擊。
它似乎對這幾個闖入的“活物”興趣不大,隻是像一位巡視自己遼闊疆域的君王,或者說,更像一位儘職儘責的圖書館管理員在例行整理無儘的書架。
它繼續在成千上萬尊無聲的陶俑群中緩緩穿行,時而會在某一尊陶俑前停下,重複著那令人不適的“修複”工作。
艾麗莎的目光死死地跟隨著它移動的軌跡。
就在它一次側身的時候,她敏銳地捕捉到,在它灰白色黏土胸膛的中央位置,似乎隱約鑲嵌著什麼東西。
那東西隨著它的動作,反射出頭盔燈光線的一點點微弱的、不同於周圍粗糙黏土質感的、帶著金屬特性的光澤。
是那顆黃金心臟?來自那位癡迷永生的俄羅斯寡頭丹尼爾的黃金心臟?
它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成為這黏土怪物身體的一部分?
謎團如同滾雪球般越來越大,越來越沉重。
冰冷的恐懼像無數帶著毒刺的藤蔓,悄然纏繞住每個人的心臟,並且越收越緊。
他們此刻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他們闖入的,絕不是一個沉寂千年的、死去的墳墓。
這是一個仍然在“運作”的、持續不斷地收集並保存著“靈魂印記”的、龐大而精密的恐怖工廠。
而那個無聲穿行的黏土死神,就是這座工廠永恒的管理員,以及……這些無數陶俑的最終創造者。
黏土死神的身影徹底消失在陶俑森林的深處,仿佛融入了那片永恒的寂靜。
但它留下的無形壓迫感卻並未消散,反而像潮濕陰冷的霧氣般彌漫在空氣中,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令人呼吸困難。
極致的寂靜中,隻能聽到彼此通過內部通訊器傳來的、無法完全壓抑的急促喘息聲,每一次吸氣都帶著顫抖。
湯姆,年輕的攝影師,是第一個從目睹死神後的僵直恐懼中恢複過來的人。
然而,驅散恐懼的並非勇氣,而是一種扭曲的職業性狂熱。
他低下頭,迫不及待地檢查剛才冒險拍下的照片。
相機液晶屏上,那張無麵黏土人形的影像雖然因為光線不足而顯得有些模糊,但詭異的輪廓卻清晰可辨。
尤其是它胸口那一點不尋常的、反射著微光的異物,被成功地捕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