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狠狠將它扔在地上。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莎拉隨身攜帶的一本用於參考的便攜式外語詞典,從她鬆開的衣袋裡滑落出來,掉在石地上。
書頁在無人觸碰的情況下自動翻開,上麵原本清晰規整的印刷體字跡,也同樣開始溶解。
像受熱的蠟一樣流動起來,迅速重組、拚湊成與馬克西姆筆記本上出現的、完全相同的阿卡德語句子。
那是對“無麵的記錄者”、“黏土之主”充滿狂熱與卑微的讚美詩篇。
“是那些符號……是它們在傳染!在汙染一切!”
艾麗莎嘶聲喊道,聲音因恐懼和虛弱而顫抖。
她驚恐地看到,這詭異的“文字暴動”絕不僅僅局限於紙麵。
隊員們防護服臂膀上印製的機構標識、工具包上標注名稱和型號的標簽、甚至是一些儀器顯示屏上的數字讀數……
凡是帶有文字或符號的地方,都開始出現不同程度的扭曲、溶解和重組。
知識本身正在發生叛亂,構成文明的基石——文字,此刻成了傳播詛咒、散播瘋狂的瘟疫載體!
一名負責通訊的隊員被這景象嚇壞了,他手忙腳亂地試圖用無線電再次呼叫地麵營地,尋求那渺茫的、幾乎不存在的救援。
然而,耳機裡傳來的並非熟悉的電流噪音或同伴的回應,而是一陣陣扭曲變調、仿佛由無數不同性彆、年齡、種族的人,用各種迥異的語言,卻同步念誦著同一段對黏土死神讚美詩的詭異合聲。
那聲音層層疊疊,充滿了非人的狂熱,直鑽腦海。
他驚恐地扯下耳機扔在地上,卻發現耳機塑料外殼上原本印製的產品型號號碼,也早已變成了那首讚美詩的一部分。
絕望之中,隊伍裡一位年輕的工程師情緒崩潰了,他掏出隨身攜帶的防風打火機,嘶喊著:
“燒了它們!把這些被詛咒的東西全都燒掉!”
藍色的火苗躥起,點燃了那本正在“叛亂”的詞典。
火焰剛剛吞噬書頁,異變再次發生。
燃燒產生的青黑色煙霧並未正常上升消散,而是違背物理規律地在低空凝聚、盤旋。
隱約構成了那首阿卡德語讚美詩的巨大、扭曲的輪廓,如同一個煙霧形成的幽靈標語,久久不散。
空氣中彌漫開紙張焦糊與硫磺混合的刺鼻怪味。
而更可怕的是,那名工程師拿著打火機的手指,凡是觸碰過火焰邊緣和那本“叛亂”詞典的地方,皮膚開始變得乾燥、粗糙,顏色加深。
指尖甚至浮現出類似黏土燒製後形成的、細微而堅硬的鱗片狀結構,相互摩擦時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沙沙”聲。
文字暴動。
任何試圖記錄、閱讀、甚至毀滅這些已被汙染“知識”的行為,都在加速詛咒的蔓延和實體的侵蝕。
他們陷入了一個無解的悖論:
在此地,思考和行為本身,尤其是與“知識”相關的行為,都在成為加速自我毀滅的工具。
艾麗莎感到自己手臂和脖頸上的刺青滾燙得快要燃燒起來。
仿佛皮下的納米機器正在與周圍暴動的文字能量產生劇烈的共鳴。
她是這支隊伍裡知識最“淵博”的學者,也是與那個所謂“源體”共鳴最強、連接最深的人。
她仿佛能聽到無數個充滿了誘惑與低語的聲音,直接在她的耳膜內側、甚至是在她的意識深處響起。
催促著她、強迫著她去閱讀空中那些依舊在飛舞的金色符號,去深入理解牆上契約背後隱藏的、更深層次的恐怖真意。
她,艾麗莎·伯格曼,已然成為了這場席卷一切的“文字暴動”最中心、最無法掙脫的風暴眼。
文字暴動帶來的恐慌尚未完全平息,如同水麵下的暗流仍在洶湧,墓室內的光線卻開始黯淡下來。
這並非眾人的頭盔燈熄滅,而是一種粘稠的濃重陰影,從陶俑圖書館那深不見底的黑暗核心彌漫開來。
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吞噬、稀釋著本就有限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