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下去……不行……必須……溝通……”
每擠出一個詞,他的眉頭就因胸腔內傳來的抽痛而緊緊皺縮一下。
艾麗莎用力點頭,肺部同樣因這微弱的聲音而傳來刺痛。
她立刻嘗試用手勢進行交流,指向來路,又指向那麵契約牆,再做出一個疑問的表情。
但在極端恐懼和低氧環境下,簡單的手勢難以準確傳達複雜的意圖和策略。
誤解、焦急和無力感在無聲的沉默中迅速發酵、蔓延,加劇著每個人內心的恐慌。
就在這時,一個名叫倫納德的老人,似乎被這種極致的、關乎語言本身的困境,激發了一種扭曲而病態的學術執念。
他是隊伍裡最年長的語言學家,一生癡迷於破解古老語言謎題、
他癡癡地仰頭望著空氣中那些尚未完全消散、依舊如同金色蠱蟲般飛舞的符號,又扭頭看向牆上那麵銘刻著絕對規則的暗紅色契約黏土板。
布滿皺紋的臉上,那雙深陷的眼眸中閃爍的不再是智慧,而是一種近乎瘋狂的、混合著絕望與最後求知欲的詭異光芒。
他猛地推開身邊試圖拉住他、阻止他的年輕隊員,用那嘶啞的、僅憑氣流擠出的聲音,艱難地、一字一頓地開始分析,像是在進行此生最後一次、也是最危險的學術解構:
“規則……語法結構……阿卡德語……命令式……虛擬語氣……可能……有漏洞……必須……分析出來……”
他似乎堅信,憑借自己畢生積累的語言學知識,能夠從這條死亡法則的文字結構本身,找到一個邏輯上的漏洞,一個可以規避“呼吸稅”的語法後門。
然而,他每分析一個語言學概念,每吐出一個承載著“知識”的音節,那殘酷的代價便立刻、毫不留情地顯現出來。
他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咳嗽都異常痛苦,但從他口中噴湧而出的,不再是生理的痰液,而是灰白色的、帶著濃鬱土腥味的黏土顆粒。
他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失去所有血色,如同久埋地下的陶器。
更可怕的是,他全身的毛孔仿佛都在這一刻張開,滲出細密的、黏糊糊的灰褐色汗液。
這些汗液一接觸空氣,便迅速氧化、變硬,在他皮膚表麵形成一層薄薄的、正在不斷增厚的黏土狀外殼。
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正在被現場燒製、正在將自己轉化為一本活著的、用於分析死亡規則的詞典陶俑。
“倫納德教授!停下!快停下!”
艾麗莎用儘力氣發出氣音驚呼,肺部因這急促的發音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但倫納德教授已然徹底沉浸在他那扭曲的、最後的學術迷夢之中,對外界的呼喊充耳不聞。
他布滿黏土顆粒的嘴唇依舊在一張一合,不斷吐出艱澀的語言學術語。
而他身體的黏土化進程也隨之加速,皮膚徹底失去彈性,關節活動變得僵硬、發出細微的摩擦聲。
他成為了“呼吸稅”這條規則下,第一個明確的、可視化的、並且是“自願”通過消耗知識與語言來支付最終代價的犧牲品。
那隱匿於黑暗中的黏土死神,或許正冷漠地“注視”著這一切。
如同一個收藏家,滿意地“記錄”著這源自學術偏執的、緩慢而痛苦的自我奉獻。
生存的空間,被壓縮到了前所未有的極致。
語言溝通的渠道被徹底切斷,任何試圖表達的行為都伴隨著生命力的直接流失。
每一次本能的呼吸,每一次試圖發聲交流的衝動,都變成了一場需要艱難權衡、關乎生死存亡的奢侈行為。
冰冷的絕望,如同濕重的黏土,不僅封住了每個人的口鼻,更沉沉地壓在了每一顆試圖掙紮的心臟之上。
倫納德教授那半是血肉、半是陶土的軀體,被馬克西姆和另一名尚存力氣的隊員用隨身攜帶的防水布勉強包裹起來,像處理一件危險廢棄物般,安置在遠離那麵契約牆的陰暗角落。
他並未完全死亡,某種低級的、植物性的生命活動仍在延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