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江市華陽化工廠的衝天烈焰雖已撲滅，但嗆人的焦糊味與滾滾濃煙，如同巨大的陰霾，依舊籠罩在城市上空，更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親曆者的心頭。廢墟之上，搜救仍在爭分奪秒地進行，冰冷的傷亡數字每一次更新，都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哭嚎，衝擊著王磊緊繃的神經。
他剛剛在臨時指揮部主持完一場氣氛凝重的協調會，部署完傷員救治、家屬安撫、環境監測和次生災害防控等千頭萬緒的工作。手機震動，屏幕亮起，是省紀委書記的加密信息：
“鄭已留置，初審對抗激烈，避重就輕，但對遙控爆炸案反應異常激烈，矢口否認，情緒近乎失控。高、馬口供詳實，直指其經濟犯罪及包庇恒力造假。然華陽遙控引爆具體執行者‘影子’）及指向‘老領導’線索，鄭拒不吐實，似有更深忌憚。專案組研判，鄭案背後恐有更大冰山，‘影子’為關鍵活口，務必儘快鎖定！另，國務院事故調查組明日抵北江，規格極高，望全力配合，以專業、鐵證說話！”
信息不長，卻字字千鈞。王磊的目光在“影子”、“老領導”、“更大冰山”、“國務院調查組”幾個詞上反複掃過，眉頭鎖得更緊。扳倒鄭國棟，隻是掀開了巨大黑幕的一角，其背後盤根錯節的勢力與更深層的保護傘，如同蟄伏的巨獸，在暗影中露出了猙獰的輪廓。而華陽化工廠這片浸透鮮血的廢墟，就是風暴眼，將迎來最高層級的審視！
壓力，排山倒海！
“王廳！”周正林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快步走了進來，手裡拿著平板電腦，“省廳技術組和秦嵐副處長從現場發回的第一份技術分析簡報彙總完畢。結論清晰：事故直接原因為反應釜壓力傳感及安全聯鎖係統遭人為非法加裝遙控模塊，在特定信號觸發下屏蔽關鍵安全功能，導致超壓爆炸。模塊殘留芯片序列號指向非標定製產品，來源正在深挖。遙控信號發射器外殼碎片提取到一枚殘缺指紋及微量生物檢材，已送省廳刑技中心做dna比對和溯源！這是鎖定‘影子’的直接物證！”
“好！”王磊眼中寒光一閃，“正林，你親自盯死這條線！指紋、dna，還有那個芯片來源，挖！一挖到底！省廳刑技力量不夠，就協調公安部專家！這個‘影子’，是撕開背後黑幕的關鍵鑰匙！必須儘快抓在手裡！”
“明白！”周正林立刻應下，轉身去部署。
王磊揉了揉布滿血絲的太陽穴，拿起桌上的另一份報告——華陽化工事故初步傷亡名單及家屬安置情況。那一個個冰冷的姓名、年齡、崗位，背後是一個個瞬間崩塌的家庭。他深吸一口氣，壓下胸中翻湧的沉痛與怒火，沉聲道：“備車，去臨時安置點。”
臨江市體育館臨時搭建的家屬安置區。空氣裡彌漫著消毒水味、汗味和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悲傷。哭聲斷斷續續，撕心裂肺的嚎啕過後，往往是死寂般的麻木。失去頂梁柱的妻子抱著懵懂的孩子，白發蒼蒼的老人攥著兒子的工牌，眼神空洞地望著某個方向。
當王磊在臨江市長和幾位工作人員陪同下走進來時，原本低沉的啜泣聲瞬間變成了充滿憤怒和絕望的質問與哭喊。
“還我兒子！你們還我兒子啊！”
“我老公才三十歲！早上出門還好好的啊！你們是怎麼管安全的！”
“當官的！你們就知道開會！檢查！有什麼用！人都沒了！”
“恒力重工！黑心企業！天殺的！槍斃他們！”
悲憤的家屬如同找到了宣泄口，情緒激動地圍攏過來，推搡著維持秩序的工作人員，哭喊聲、咒罵聲震耳欲聾。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和無助的絕望，死死盯著王磊。
臨江市長臉色發白，試圖安撫：“大家冷靜！冷靜一下！省裡的王廳長來看望大家了！事故原因正在調查…”
“調查有什麼用！人都死了！”
“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都是官官相護！”
“你們賠我老公的命！”
群情激憤，場麵幾近失控。工作人員組成的人牆被衝擊得搖搖欲墜。
王磊沒有後退一步。他推開擋在身前的市長，迎著那一道道充滿恨意和淚水的目光，一步步走到人群的最前方。他沒有拿話筒，隻是用儘力氣，讓自己的聲音穿透嘈雜：
“鄉親們！我是省工信廳廳長，王磊！”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部分喧嘩。無數雙眼睛聚焦在他身上。
“我知道！現在說什麼道歉，都蒼白無力！說什麼調查，都無法立刻撫平你們心中的傷痛！”王磊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悲慟欲絕的臉，聲音沉重而嘶啞，“失去親人的痛，是剜心之痛！是任何語言都無法形容的痛！我王磊，在這裡，向你們所有人，鞠躬道歉！是我們監管的失職，讓黑心企業和蛀蟲鑽了空子，釀成這場慘劇！對不起！”
說完，王磊對著黑壓壓的人群，深深地、近乎九十度地彎下了腰。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凝固。體育館內嘈雜的哭罵聲，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隻剩下壓抑的呼吸和不敢置信的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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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秒鐘後，王磊直起身，他的眼眶微微發紅，但眼神卻銳利如刀，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但是！道歉，隻是開始！我王磊今天站在這裡，向你們，也向所有在這場災難中逝去的工友兄弟保證！”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斬釘截鐵：
“第一！事故的真相，無論涉及到誰，無論他官多大，背景多深，我一定查個水落石出！讓所有責任人，一個不落地接受法律最嚴厲的審判！我以我的黨性和人格擔保！做不到，我王磊引咎辭職，接受黨紀國法製裁！”
“第二！所有傷亡人員的撫恤、賠償、後續生活安置，政府負責到底！省工信廳全程監督！絕不讓英雄流血，家屬再流淚！”
“第三！我以省工信廳名義宣布，即日起，全省所有涉及重大危險源的化工、能源企業，停產整頓！對照‘磐石’國標，重新進行最嚴格的安全評估！不達標，絕不開工！安全監管體係，全麵改革！亡羊補牢，猶未為晚！我王磊，用我的官帽和這身骨頭保證，絕不讓華陽的悲劇，在北江大地上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