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是被樓下警笛的鬼哭狼嚎撕醒的。那聲音像把生鏽的鋸子,正賣力地切割著他公寓薄如紙片的牆壁,直往他太陽穴裡鑽。他像根被強力彈簧頂起的僵屍,“噌”地從行軍床上彈起來,心臟在肋骨後麵玩命蹦迪,撞得胸腔咚咚作響。意識還糊成一鍋隔夜粥,身體已經自動完成了一套戰鬥預備——左手抄起枕邊那本能當凶器的《信號與係統》第七版),右手在床頭櫃上胡亂摸索著趁手的“兵器”。
入手冰涼、沉重。
不是預想中的大號瑞士軍刀。
他低頭,混沌的視線艱難聚焦:一個印著“金湯肥牛麵”的空碗。碗底頑強地趴著幾片蔫黃的脫水菜葉,以及他上周突發奇想、插在殘湯裡搞“水培實驗”的一小株拇指大的多肉。此刻,那點倔強的綠色正隨著他粗重的呼吸,在渾濁的油湯裡可憐地沉浮。
“……”周默盯著碗裡那點綠,再看看手裡如臨大敵的磚頭書,一股荒誕的脫力感瞬間衝散了殘留的驚悸。他抹了把臉,掌心裡全是汗水和枕頭壓出的紅印子。“靠…”他對著空氣罵了一聲,對象不明——是那該死的警笛?還是自己這草木皆兵的神經?警笛聲嗚咽著遠去,留下城市清晨特有的背景噪音:汽車引擎的低吼,隔壁豆漿油條的香氣,還有樓下老王五金店卷簾門拉起時“嘩啦啦”的刺耳摩擦。房間在微弱的晨光裡顯形。這地方與其說是臥室,不如說是個剛被電子垃圾和生活殘骸聯手洗劫過的戰場。三塊巨大的顯示器霸占了半麵牆,屏幕上凍結著昨晚沒跑完的複雜波形圖,幽幽綠線在昏暗裡勾勒出無聲的迷宮。地板上,電路板、焊錫槍、纏繞成抽象藝術的數據線、啃了一半的壓縮餅乾包裝袋、堆滿煙屁股的紙杯,共同構成了一場災難。唯一的“淨土”,大概是窗台上那幾盆被他用傳感器和自製滴灌係統當祖宗伺候的多肉,以及手裡這碗“肥牛湯生態圈”。
他小心翼翼地把泡麵碗放回床頭櫃,那株多肉在渾濁的湯水裡晃了晃,無聲抗議。周默懶得理它,趿拉著快散架的人字拖,像趟地雷陣一樣繞過地上的“寶藏”,挪到窗邊,“刷啦”一把扯開那臟得幾乎能當磨砂玻璃用的窗簾。
灰撲撲的晨光湧進來,照亮了空氣中飛舞的微塵。樓下狹窄的街道像條剛蘇醒的血管,早點攤的油煙混著人聲鼎沸升騰。對麵“老王五金店”門口,老王那件萬年不變的油膩工裝背心一閃而過。隔壁單元傳來夫妻倆火力全開的晨間辯論,主題是“牙膏該從尾巴擠還是中間掐”。更遠處,城市森林般的玻璃幕牆反射著冰冷的光,其中幾棟巨塔頂端,巨大醒目的“綠洲科技”ogo——一個抽象化、充滿未來感的綠色葉片——正居高臨下地俯瞰著這片混亂的煙火人間。那是無數人擠破頭的聖地,也是周默簡曆石沉大海的深淵。
一股混合著隔夜泡麵湯、焊錫鬆香和灰塵的“周默特調”氣味頑固地鑽進鼻腔。他煩躁地抓了抓鳥窩似的頭發,急需真正的咖啡因救命。他腳尖一撥,一個空可樂罐“哐當”一聲滾出去,撞在桌腳一個蒙塵的方形物件上。
那東西灰頭土臉,像個被時代遺忘的骨灰盒。
周默動作一頓。彎腰,手指拂過那充滿年代感的塑料外殼,擦掉厚厚的積灰,露出了下方幾個磨損的按鈕和一小塊單色液晶屏。
“老夥計”。
一部早該進博物館的尋呼機bp機)。
這是他爸留下的遺物之一,通訊行當的舊日榮光。沒扔,半是念想,半是警鐘——提醒自己彆混得連這古董都不如。他隨手按了下電源鍵,屏幕居然頑強地亮起一道微弱的綠光,顯示著年月日。沒信號,沒信息,純屬一個電子墓碑。
周默扯了扯嘴角,剛想把它丟回角落繼續吃灰——
“嗶…嗶嗶…嗶嗶嗶嗶…”
一陣微弱卻極其刺耳的蜂鳴毫無預兆地炸響!像是生鏽的鐵片在刮擦腦神經!
周默手一抖,差點把“老夥計”扔出去。那小小的單色屏幕,此刻如同癲癇發作,一串串由點、劃和短橫組成的、毫無規律的莫爾斯電碼字符,如同失控的瀑布般瘋狂滾動!
“???”周默懵了。這玩意兒多少年沒喘過氣了?哪來的信號?他下意識抬頭看自己那幾塊高端顯示器——安靜如雞,沒有任何異常網絡活動的警報。這鬼東西,它自己響了?
職業本能瞬間壓過驚愕。他皺眉,把尋呼機湊到眼前。亂碼還在持續,點劃組合癲狂無序,像某種精神錯亂的電子囈語。不是標準莫爾斯,也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種編碼格式。
“十六進製轉義符?分組間隔太亂…像是…強乾擾下的碎片?”他手指無意識地在布滿灰塵的屏幕上劃拉,試圖抓住一絲邏輯。汗水沿著額角滑下,滴在冰冷的塑料殼上。這感覺太邪門了。一個早該報廢的通訊工具,在沒有任何現代網絡支持的情況下,在他這間堆滿尖端設備的破屋裡,接收到了一串無法解讀的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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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設備老化的電子噪音?還是某種…指向他的信號?綠洲科技那些高聳的塔樓陰影,無聲地壓了下來。
“媽的,撞鬼了。”周默低聲咒罵,一股寒意順著脊椎悄然爬升。他一把將還在鬼叫的尋呼機塞進褲兜,冰涼的塑料隔著布料貼著大腿皮膚。咖啡因的需求瞬間飆升至紅色警戒線,他急需點熱乎的東西壓驚,順便理理這團亂麻。
樓下的“好再來”便利店是周默這類城市穴居人的生命補給站。24小時營業,燈光永遠慘白得像停屍房,空氣裡永遠漂浮著關東煮的鹹腥和烤腸的油膩。周默推開玻璃門,“招財進寶”的貼畫嘩啦一聲。
“喲,默哥,今兒起挺‘早’啊!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收銀台後傳來帶著濃重口音的調侃。店員阿強,頂著用半瓶發膠固定的刺蝟頭,正百無聊賴地刷著短視頻,外放的聲音聒噪得能掀翻屋頂。
周默沒理他,目標明確地走向那台呻吟著吐黑水的咖啡機。掃碼,支付,動作帶著點急。
“叮”,支付成功。
“哎,默哥,”阿強放下手機,身體探出收銀台,一臉掌握核心機密的表情,壓低聲音,“聽說了沒?就對麵那棟,綠洲科技研發大樓!昨晚又雙叒叕跳閘了!這個月第幾回了?三次!四次?嘖嘖,你說他們那服務器裡是不是養了電鰻成精啊?還是搞那些神神叨叨的‘植物神經’實驗,把電線都搞出神經病了?”阿強擠眉弄眼,“植物神經”四個字說得格外響亮滑稽。
植物神經?周默端著一次性紙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滾燙的咖啡隔著薄杯壁灼燒指尖。綠洲對外主打“環境優化”和“未來農業”,但圈內總有捕風捉影的傳言,說他們在搞更敏感的東西——生物信號與電子神經的接口。這“植物神經”的說法,土得掉渣,卻像根針,冷不丁刺中了某個點。
他沒接茬,含糊地“唔”了一聲,目光卻不受控製地飄向便利店天花板角落那個閃著微弱紅光的監控攝像頭。那玩意兒正對著收銀台,鏡頭外殼糊滿了油灰。就在他看過去的瞬間,那個半球形的攝像頭,極其輕微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上抬了一下角度!
不是機械轉動的那種生硬,更像是…被什麼東西在內部輕輕頂了一下?幅度極小,快如錯覺。
周默的瞳孔驟然收縮!後背的寒毛瞬間立正!是昨晚沒睡好眼花?還是褲兜裡那塊“電子骨灰”帶來的疑神疑鬼?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死死盯著手裡那杯渾濁的液體。
“默哥?咖啡要涼了!”阿強的聲音把他拽回現實。
“嗯。”周默含糊應著,猛灌了一大口。劣質咖啡滾燙苦澀,像吞了把燒紅的沙礫,反而燙得他腦子短暫清醒。兜裡沉寂的尋呼機像塊冰。綠洲大樓的頻繁斷電…便利店攝像頭的詭異微動…褲兜裡這塊發燙的“電子遺物”…阿強那句荒誕的“植物神經”…
碎片。散亂,但帶著某種不祥的磁性。
他捏緊了咖啡杯,塑料杯壁發出呻吟。不行,必須弄清楚。
“時光裂隙”——名字挺唬人,實際是擠在老城區犄角旮旯的二手書店,門臉窄小寒酸,夾在一家燈光曖昧的成人用品店和一家喇叭永遠喊著“最後三天”的十元店中間,像個走錯片場的書呆子。木門老舊斑駁,推開時發出悠長刺耳的“吱呀——”,仿佛在抱怨被打擾。門楣上掛著的廉價風鈴倒是精神,叮叮當當一陣亂響。
一股陳年紙張、油墨混合著灰塵的厚重氣味撲麵而來,濃得能噎死人。周默被嗆得咳嗽了一聲。店內光線昏暗,全靠幾盞苟延殘喘的白熾燈泡撐著,投下大塊濃重的陰影。書架高聳入雲,塞滿了各種新舊書籍,從封麵斑駁的世界名著到紙張發黃發脆的八十年代武俠,雜亂無章地擠在一起,搖搖欲墜。
櫃台後,一個戴著厚如啤酒瓶底眼鏡的老頭,腦袋一點一點地打著瞌睡,手裡虛握著一本攤開的線裝書,對周默的到來毫無反應。
時間尚早,店裡空曠得能聽見灰塵落地的聲音。隻有老頭輕微的鼾聲,以及不知從何處傳來的、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滴答…滴答…”水聲。周默的目光像雷達般掃過狹窄的過道和堆滿書的角落,沒發現任何符合“神秘老k”氣質的目標。他放輕腳步,像貓一樣在高聳的書架迷宮中穿行,手指無意識地劃過蒙塵的書脊,感官卻高度緊繃。
沒有異常。
約定的地點是這裡?某個書架?某個座位?尋呼機的亂碼…真的指向這裡?疑問如同藤蔓纏繞大腦。他走到書店最深處,光線更暗,空氣也更凝滯。靠牆位置,一扇不起眼的、漆成墨綠色的小門緊閉著。門上掛著一個簡陋的手寫硬紙板牌子,字跡歪歪扭扭:
>廁所維修中
>暫停使用
>帶來不便,敬請諒解